第52章首领心肝儿没见着,倒是诈出个好东西……
亓辛脚步一滞,讪讪地道:“兰大人,你该不会是觉着,自己藏得够好吧?”
兰兮坞脚下仿佛长了钉子一般,被钉在了原地:“殿下您,一直都知道?”
亓辛暗自扬了下眉尾,而後转过身来,在兰兮坞身旁的木椅上坐下:
“兰大人你少居高位又执掌诏监,平日里也是没少给那些个晟都勋贵们行过方便,好似一副弄臣的模样,惹得民间怨声载道的,因而那内鬼便会觉着你不足为惧却也不堪大用。这样一来,即便是如当初那般,当衆为息大人说了话,旁人也自会觉着是你闲来无事随意为之,倒也不会过分深究了。”
“陛下他,”兰兮坞顿住,想了想又接了下去,“也是为了殿下的安危,才瞒着殿下的,还望您——”
“兰大人啊兰大人——”亓辛直言不讳地打断了他,“这话,你自己信不?行了,且不说这些过去的是非了,现下要紧的是,晟都要乱了。”
“殿下可是,还知道些什麽?”兰兮坞本就身长七尺有馀,也算得上仪表堂堂。平日里做惯了威风八面的影都卫首领,周身总隐隐地透着些杀伐之气。现如今他立着,亓辛坐着,为了缓解因高低落差而生出的压迫之感,他微微地欠了些身子。
然而亓辛鼻下一嗤,并不买他的账:
“你没有必要在此与本公主打哑谜。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想要晟都好好的,想要晟国的百姓们能长长久久地过着安稳日子。沈雩这麽火急火燎地回宁北,不就是因着边境异动,而晟都有你有影都卫在吗?皇城军常年疏于操练,真的大难当前,又能抵挡到几时?怎麽,依父皇的意思,这次又是要给沈雩丶给靖国军扣一个什麽罪名?”
在亓辛这般连环叩问之下,兰兮坞心中略生疑虑,可他是影都卫首领,应是晟德帝最忠心的部下,帝王之令,重于泰山,即便是有了什麽错处,又怎容旁人置喙。
兰兮坞单膝跪在亓辛身旁,头也不擡地道:“恕臣之言,您就算贵为长公主,也不可如此揣度圣意!”
“兰兮坞,本公主无暇与你争个是非高下,想必您也非愚忠之人,言尽于此,还望兰首领斟酌斟酌。”亓辛起身,牵过缰绳,打马离开了。
亓辛心里虽是急,却也无法在不明目的的情况下,眼睁睁地看着兰兮坞在宁北晃悠。她顺着小路去了农户小院的後山,观望兰兮坞动向的同时,顺带召来了信鸽,给还留在长公主府的杏儿写了字条,直至目送着兰兮坞的背影消失在晟都方向的霞雾中,这才放飞了信鸽,自己向着宁北三大营去了。
只不过仓促间,她写不得太明白,至于杏儿能不能解得出,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这样就算万一被截获了,也不至于一下子被对方掌握了关键性信息。
做完这一切的亓辛已然是万分疲惫,只不过她总觉身体有了一些变化,具体是什麽她也不很清楚,从表象来看,大抵是身体素质较先前好了许多,就是在这般体力极度透支的情况下也不至于晕厥。
她思索再三,自己如若就这麽贸然闯入,不就得惊动了沈雩。别连他面儿都没见着,就被他遣人将自己送回晟都。
亓辛沿着河道来到了营区边缘,这里地形还真是更为复杂,尽管上次被带着溜了圈儿,可终究还是迷了路。她无法,只得闪身进了一个空荡的帐篷,顺了件瘊子甲,混进了军中。
“真搞不明白,大帅为何还要帮着那狗皇帝主动出击啊,咱们都死了多少弟兄了,即便是赢了,照狗皇帝那德行,不将咱视作乱臣贼子都不错了。”
“可不是麽。听说大帅此前回晟都不全是为了查证老国公死因,主要还是不放心当初救下的那个长公主,甚至是现下都跟她纠缠得难舍难分了。”
“还有这事儿?我说呢,大帅也不像是耽于女色之人啊,这长公主还真是随了自己亲爹,是个惯会玩弄人心的祸患。”
……
亓辛听得心惊,虽说自己父皇的处事行径,她也不大能茍同,可母後一直以来对师父心怀愧疚,那这说不准还真和老国公的死有关。
晃神之际,她这才发觉周遭的士卒们都停了下来,一同方才那些个七嘴八舌的小兵们一齐在看她。
“小兄弟,新来的吗?你看起来有点眼生啊。”
“你怎麽这麽瘦啊,平常训练的时候偷懒了?”
一旁三两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好奇地过来捏她,仓促间,一不小心将她原本松垮地罩在头上的头盔给碰掉了,进而勾落了她插在发髻上的玉簪。
亓辛一头长发如泼墨般肆意飘散下来,衬得她的小脸儿愈发惨白。这些个靖国军士卒瞧着她这模样面面相觑,纷纷对着她这个女子莫名出现在靖国军中的身份起疑,正当有人提议将她捆到主帅大营再做定夺之际,又有个晒得黝黑的副将认出了她的身份——
“这不是,这不是,就是那个狐狸精长公主麽?”这副将惊呼,“兄弟们,给她点儿颜色瞧瞧,大敌当前,可别让大帅再见着她,被她乱了心智!”
这人话音方落,四周衆人就跟打了鸡血似地蜂拥而上。倒也不是这副将有多一呼百应,只是老国公扑朔迷离的故去,晟德帝对靖国军丶对沈雩的态度日积月累,终成了靖国军人人心中的一根刺,而亓辛这经历以及身份又很敏感,这也难怪他们会怪在她这个天潢贵胄身上。
自古以来的揭竿起义,本就是源自这世道的不公。或许在哪个不起眼的角落,有着不知多少疾寒贫苦之人,就含着那腊月的碎雪,忍气吞声地默默逝去了。而这世道,依旧荒谬地裹挟着所谓的秩序,堂而皇之地吞噬了这无尽暗夜中仅馀的最後一点光亮。
孰是孰非,真真切切地,倒是无从评判了。
毕竟上次来这宁北三大营营地,是有师父他们带着的,本身就没见着太多军中的人,再说了,即便是见着了,在沈雩面前,他们即便是对自己和父皇再不满,应也是不敢造次的。
因而亓辛属实是没想到,自己在靖国军中的形象,竟是如此这般。她能理解,可这一切的错处又不在她,她自然是不会枉受了这无端之罪。
亓辛侧身躲过一记劈来的掌风,向着马厩跑去,而後吹了声口哨,竟是惊动了一匹通体雪白,而毛发中斑驳地夹杂着些许血色的战马。她毫不犹豫地踩着蹬子一跃而上,与他们拉开了身位。
“本公主倒是不知,自己这般声名在外呢?”亓辛立于马背,眼中竟瞧不出一丝初破重围的慌乱,反倒是浮上了些似有若无的笑意,几分淡然,几分戏谑。
其馀从衆者面对这样的亓辛,到底还是被那刻在骨子里尊卑之道所限制,硬生地在一米开外止住了脚步。他们虽然也恨,可真正事到临头,他们却不知将亓辛抓了去究竟要做什麽。
靖国军一直都是一支军纪严明的军队,真要他们做出什麽出格事儿,却又无从下手了。可这一腔怒怨郁积而成的忿忿不平之气,却也无从排解。
“既然你们都不愿直面我们这位尊贵的长公主殿下,那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做——”进退维谷之际,副将拨开一衆人群,义愤填膺地逼视着亓辛:
“你自己做过什麽,还要我们来说吗?我不知你是和月国那边达成了什麽样的协议,能让他们将你放回,而後又花言巧语地在大帅跟前搬弄是非,致使大帅舍生忘死地,为了守你亓氏的江山,将我们老国公的仇都抛之脑後了。现今被我们戳穿了,你居然还能装作这般无所谓的模样!说你蛇蝎心肠,都不为过吧!”
“将军这般说辞,是信不过你们沈帅呢,还是刻意跟本公主过不去呢?”亓辛扯了下缰绳,将马头调转过来面向四周的士卒:
“本公主此前和亲,为的,便是止戈;而今孤身一人,来助沈公一臂之力,亦是此意。诸位信也好,不信也罢,实话说,这江山无论姓什麽,政权交叠间,受苦的皆是这天下的百姓,至少这一点上,本公主所行之事,与诸位是殊途同归的。至于老国公的事,本公主也是略有耳闻,自也是在暗自追查中,请各位切勿轻信那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而中了那奸人之计!”
郑八听说亓辛被自己的副将抓了,还未来及去骑兵营的主帅大帐禀报,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正巧听着了亓辛气势恢宏的这段言辞,心中也是生出了几分讶异。他此前只是知道她胆儿大,总是爱以身犯险,进而总是忽略了她这长公主的身份,可她毕竟是在深宫洗礼中长大的,讲起这麽枯燥无味的道理也是这麽一套一套的。
郑八对于沈雩计划中陡然出现的亓辛这个变数本也是没什麽好印象,可长久相处下来,却慢慢能理解沈雩为什麽能被她吸引了。
亓辛并未瞧见隐在转角处郑八,见着衆人中有一部分已然被自己说动,乘胜拔下自己发髻上的金簪,眼也不眨地在自己的左掌掌心划了一道口子:
“诸位也皆是忠义之士,想必心中自有分说,今日本公主歃血为誓,还请衆将士们,做个见证!”
“嘉陵殿下言之有理,我等愿意追随嘉陵殿下!”应和声此起彼伏,副将的面上的神情愈加古怪。
副将见着事已至此,索性不再僞装,从袖中抽出短刀,俯仰之间,奔着亓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