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伞掉在地上。
周洛文一把拉过她,极速地把额头贴了过去。隔着白色口罩,即使感冒了她也闻得到那人身上的淡淡檀香。
赵岚被她拉过去差点摔倒,慌乱中抓到她的胳膊。滚烫的额头突然袭来一片清清凉凉的触感,她的大脑短暂空白。周浴文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松针味道,让赵岚一下子想起大兴安岭老家的松林。
“真的,”周浴文扶住她,“有点严重。快回去吃药,睡一觉就好了。”
她说完抱着外套捡起伞,跑到楼梯口时回头望了一眼,那人还呆在原地。
“我走咯!”
空气里充满了湿润的大雪味道。楼廊里掀起一阵风把赵岚吹得摇摇欲坠。
该死。她打了个激灵,赶紧钻回屋里把房门一关。
美丽香港
“周洛文,还不上来?”温子渝一催再催,楼下那位还不出现。
没见过如此不靠谱的心理医生,连基本的时间观念都没有,温子渝立刻把她降格成三岁小孩,
“现在去。”周洛文被人从北京的大雪里拉回来,抿着唇角。她随手抽过纸巾贴面,深呼吸几口,作出一副神清气爽样子。
再怎么作势也无用,一到门口又怂了。
温子渝见她红着眼过来,总感觉透着点不对劲:“难道心理医生怕见同行,你紧张什么?”
周洛文斜着眼看她,皮笑肉不笑地回敬:“我真要谢谢你。”
阴阳怪气。温子渝想打爆她狗头,要不是她从马来西亚突袭过来上演失恋48小时,谁用管她。
“她等你呢。”温子渝指着赵岚办公室的门。
周洛文猛然抬头。哦,会错意,这个等不是那个等。
赵岚的办公室在走廊最靠里一间,里面有一扇巨大的玻璃窗。她很喜欢这扇玻璃窗,视野开阔,既能观赏大风大雨也能享受艳阳高照。
可惜广东不下雪。不像她的老家大兴安岭,漫天大雪的松林里苍茫寂静,她和爸爸经常在雪停之后踩着“咯吱咯吱”的声音一路溜进林子,尽情地呼吸大雪味道。
大雪是有味道的。赵岚当然知道从科学角度来看雪晶是无色无味的,只不过美好的记忆总伴随某些特别的味道,像潜藏在人类基因里的本能。
大兴安岭的雪有一种混合泥土的腥、植物的木质调以及微弱的腐殖质味,尤其在雪后初晴、气温回升时更加美妙。这种味道通常被称为「petrichor」,翻译过来就是“雨土气”。
此时,那阵大兴安岭的味道又出现了。赵岚心里掀起轻微波澜,面上不动声色。
“你好,赵医生。”
赵岚忍不住一抬头,又闯进那双湿漉漉的眼中。对面的人带来梦里熟悉的松林味道,她的心跟着漫山遍野的雪松迎风荡起。
好久了。
“你好,周洛文。”
赵岚还是喜欢叫她的名字,充满诗意。她的英文名是rowan,是个很中性的名字,恰如她给人的第一感觉。
赵岚第一眼见到她时,那人站在讲堂第一排桌子的前面傻傻地盯着自己。
她抬头看见一个女生身穿黑色卫衣加休闲裤,留着干净清爽的短发。当时似乎闻到某种下雨或是下雪的味道,赵岚意识到刚才在最后一排让路的就是她。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赵岚觉得她应该坐在她身边。那人呆傻傻地站着,于是赵岚对学弟淡定地开口,“你去后面。”
那人坐下来时带起一阵风,赵岚差点连笔都握不住。
活到人生的第30年,她第一次发现她对自己一无所知。她是心理学专业博士,自然明白异性恋与同性恋的分别,但轮到自己她有点搞不懂了。一个简单的照面而已,你怎么回事。
整场讲座她都拼命集中精神,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无奈没用,身边那人灼灼的眼神不时地闪过来,烤得她有点发慌。
讲座一结束,赵岚立刻就逃。
上课一结束,她也要逃。
直到那人戴了白口罩一连几周都怒目而视,她隐约觉得是不是有点过了。就算对待毫无关系的学生她也不应该这样,有失教师的水准。况且这大概只是自己一时冲动或者单纯只是激素的影响而已。赵岚不停地说服自己,给自己下了诊断。
赵岚拦住她的时候做足了心理建设,大不了被交换生吐槽好了,总之这样下去自己都没办法继续讲课。那双灼热的眼睛在第一排炙烤着她,她经常要特别避开这个方向。
年仅30岁的她从来不打算破坏自己的人生,不想把之前的努力白费。师生关系绝不可以,即使是成年人也不可以。
况且这个人只是交换生,一学期之后就会离开,她会回到香港,也可能去国外比如新加坡或是美国,总之她和她的人生根本不会有交集。
短暂的交集不是交集,只是虚晃一枪的平行线而已。多么理智而完美的逻辑,赵岚最喜欢这种清清楚楚的感觉。
结果周洛文非要把这平行线揪住,再捻成一根。无理取闹。
大雪之后的冬天很美。北大的雪景更美。
在雪化的这段时间里,赵岚经常在学校里看见那个穿着厚厚的藏蓝色长款羽绒服游荡的她。这件衣服周洛文就这么自然地霸占了,根本没想过要还。
每周二和每周五都是赵岚的课,除了社会心理学她还任教一门人格心理学,总之周洛文有关她的课都雷打不动地出现在第一排。从来都是炙热的眼神,下课十分钟都要缠着讨论,直到她走进下一堂课的教室。
不行。再这样下去万一有点流言蜚语根本受不了,赵岚还要评职称写论文,“失徳”一个罪名足以让她永世不得翻身,更何况她根本没有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