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成堆的旧书、以及阳台处的竹藤摇椅,这几样东西,都是来雪不远千里专门从福州老家运来北京的。
“话说,你为什么一定要做陪诊啊?”那么几天过去了,赵只今终于找到机会和来雪聊这件事。
来雪则没有非常配合,“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一定要做陪诊?”
赵只今反倒认真起来,“因为你有很多选择,毕业后,你能进投行或者其它什么不错的机构。哪怕现在大环境那么不好,你也还是可以回学校继续深造,然后看是进高校当老师,还是考公什么的。”
这安排,倒是跟容川给自己铺置的路大差不离,来雪忍不住笑,但对上赵只今那认真的表情,她又收敛住了那略有不忿的情绪。
赵只今又说:“你不要觉得我是在恭维你,这就是事实,这点我看得很清楚,因为我和你恰恰相反。我看起来什么都能做,现在可以跟着你一起做陪诊,明天也能去麦当劳做兼职,运气再好点,说不定能找个跟专业相关的工作从大龄新人做起,但这一切都只因为我没什么选择。”
赵只今心很大,对什么都不很在意,但认真起来,则是绕不过的,来雪深知这一点,她又想起客厅里那些被抚过千遍万遍的书,心底最柔软的一面就那么翻转露了出来。
“我……”
来雪坐直了些,开始在泛黄的记忆里找倾诉的线头,而赵只今的手机却在这时不合时宜的响起,并且命运轮回般,这一次,在这关键时刻打来电话的人仍是陈蓦。
*
蒋大佑带着陈恩洱没有走远,就去了坐三个小时高铁即能到的沈阳。
他一早便种草了东北澡堂,准备过去泡、搓、蒸、吃喝玩、瘫倒,一条线整齐活。
不过这样完美的计划却在第一步便破碎了,当他牵着陈恩洱站在男左女右的洗浴入口时,才想起来,当初他会种草来泡澡,是想带着陈蓦一起,她如陀螺一般从年初便开始运转,到现在都未完整的休过一个超两天的假期,他想带着她来放松一下。
而沈阳,不用跑太远,项目单一但又极致,很适合让人放松加放空。只是,现如今,陈蓦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的心愿只有落空了。
陈蓦不在,他这个做父亲的一人带着陈恩洱,诸多不便,两人大眼瞪小眼许久后,蒋大佑直接跳过了前面几个环节,带着陈恩洱在洗浴中心的儿童乐园里玩了半天,又在自助区里吃到两个肚子圆鼓鼓,然后便随便找了个没人的休息区懒散的躺着。
四岁的小孩已足够敏感,她感觉到了近来一些微妙的变化,却因为被保护的太好,没有往坏处想,她问:“爸爸,你最近是准备去上班吗?”
这问题叫蒋大佑一时无措,只能反问:“恩洱为什么会觉得爸爸要去上班了呀?”
“因为最近姥姥姥爷带我的时间明显增多,他们说爸爸有别的事情要忙。”
“那你希望爸爸去上班吗?”
“嗯,那要看爸爸你自己的打算呀,再说了,你不一直说,照顾家庭也是一份很重要的工作嘛?”
照顾家庭也是一份很重要的工作,这是蒋大佑一直向女儿灌输的理念。在陈恩洱上幼儿园后不久,她便问蒋大佑为什么放学时接孩子的大部分都是妈妈,又或是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蒋大佑回说因为大部分爸爸妈妈都要上班,陈恩洱又问,那为什么他不用上班,蒋大佑当时便那样回她,陈恩洱在当时很能接受这个说法,但又过了一段时间后,她又提出了新的问题——那为什么在家上班更多的是妈妈,而不是爸爸呀。
蒋大佑很难向一个那么小的小孩去讲父权、讲母职、讲男女并不平等,只能说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情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陈恩洱似懂非懂,而后只说她尊重爸爸的选择,也喜欢爸爸在家工作。但有时蒋大佑还是会感到不安,怕随着孩子长大,成为社会化的人后,会很抵触自己家庭的‘与众不同’,而此时此刻,这种不安更加强烈。
另外,今天的‘计划失败’更叫蒋大佑十分失落,他开始意识到父女之间,有必须保持的距离,他没办法完全帮陈蓦在育儿方面减负,但主外这件事却是实打实的一人抗在肩上。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太理想化了。蒋大佑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主夫梦想’。
“那如果爸爸真的去上班,恩洱能接受吗?”
陈恩洱回答的很利落,“能啊。”
蒋大佑又想问如果爸爸和妈妈暂时分开的话,她会怎么办,可到了这个问题也没问出口。和陈蓦分开后怎么办,这是他都全无主意的事情,又怎么好去问一个孩子要答案。
*
洗浴中心里,昼与夜并不分明,蒋大佑带着陈恩洱正睡得迷迷糊糊之时,接到了父亲蒋正打来的电话,内容只一个中心思想,那就是他来北京了,快来做好接待。
瞌睡瞬间便没了,但大脑却还不能立马恢复运转,蒋大佑在地铺上躺着愣神了好几分钟,而后如一尾要努力越过龙门的鱼,直挺挺的跳了起来。接着,他抱着陈恩洱急冲冲的跑到了更衣室的门口,嘱咐女儿迅速换了衣服出来,他则摸出手机查看最近一班回北京的高铁。
父女两人一路火急缭绕,在检票口就要关闭的前一分钟踩点过闸门。
陈恩洱被蒋大佑抱着一路小跑,只觉得胃部颠簸的难受。
“爸爸,我想……吐。”
她委屈兮兮的,蒋大佑摸摸她的头,说:“乖,忍一忍,等会儿到了北京吐给爷爷。”
陈恩洱:“啊,爷爷来了?”
蒋大佑点点头,陈恩洱思索半晌后,又说:“爸爸,我知道你很讨厌爷爷,但是我不一定能保证坚持到他跟前才吐。”
“……”蒋大佑哑然。
他也深知不该将如此负面的情绪感染给女儿,可确实无法忍受父亲用那套老思想荼毒完自己和母亲后,又来祸害陈恩洱,每每过来,都一副太上皇的做派,还动不动给陈恩洱灌输有个弟弟的好处。
还有,他的没有边界感也是叫他头疼不已,蒋大佑不用想也知道,他这次来,一定也事先和陈蓦、陈蓦的父母打了招呼,并且也一定不管人家的日程安排只根据自己的时间安排了饭局。
“一家人嘛,哪儿就那么多讲究,客气过来客气过去,只剩疏离了!”
这是蒋正惯有的说辞,蒋大佑不止一次的去辩驳,可对方翻来覆去只一句‘我是你爸,你听我的准没错’,彻底便磨灭了蒋大佑想要继续跟他沟通的渴望。
蒋大佑本以为,蒋正这次来,左不过是约着两家一起吃个饭、喝个酒、吹个牛,然后再对着他们这个小家指点一番江山,催促他们尽快把二胎提上日程。这很叫人厌烦,但好在他对应多次,已有了不少经验,而虽然当下他和陈蓦正处于离婚的边缘,但想来也还愿意陪他演出这一场戏。
只是,地球自转公转有规律,但这世间发生的事情却常常背离规律。总之,接下来的一整天,蒋大佑过得高开癫走,只后悔自己没有带着女儿继续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