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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澜与宁和（第1页）

风澜与宁和

2021年6月6日，文清四十岁生日的黄昏，晓枫盘腿坐在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隆起的腹部——这已是她住院的第十二天。下午爸妈丶二叔四叔带着孩子们来送过蛋糕，此刻房间里还飘着淡淡的奶油香，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有种奇异的安宁。

文清刚送完他们返回，就见晓枫对着空气出神。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语气带着宠溺的调侃：“想我想得灵魂出窍了？”

晓枫睫毛颤了颤，突然转头看他。孕晚期浮肿的脸被霞光镀了层金边，眼里却漾着少女般的狡黠：“不敢想……”她凑近文清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他泛红的耳垂，“一想你，满脑子都是马赛克。”

“你真是……”文清耳根烧得要冒烟，伸手就去挠她腰窝。晓枫笑着往後躲，身体却突然僵住。“文清！”她猛地抓住老公手腕，声音里带着惊恐。奶白色亚麻沙发垫上，正洇开一片刺目的猩红，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文清的世界在那一刻失声。他看见晓枫煞白的嘴唇在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踉跄着扑向走廊的急救铃。

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中，文清跟着医护团队冲进病房。晓枫仍保持着半仰的姿势僵在沙发上，身下的血渍已从沙发蔓延到地板。她泛青的指尖死死抠着沙发缝，胸腔剧烈起伏着，努力做着深呼吸。

“平移上産床！”

“周院长丶李教授5分钟後到！”

“AB血库存报告！”

主治医师的指令像子弹般连续迸发。文清机械地帮着推産床，直到被手术室的红灯挡在门外，那道红光映在他眼底，像烧不尽的火焰。

“爸爸……”当看见周勇穿着刷手服跑来时，文清终于找回声音。

周勇直接捂住他的嘴，眼神坚定：“我以父亲和医生的双重名义保证。”话音未落，手术门再次打开，李教授举着沾着血污的双手：“胎盘穿透子宫下段！准备剖宫産联合全子宫切除！”

文清“咚”地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掌心里还残留着晓枫的体温，而她的血正在他指尖凝固。手术室内——

“吸引器800ml……1000ml……”

“血压掉到5030！”

“再调2000ml血！”周勇第一次在医护人员面前失态，无影灯下，他看见女儿苍白的嘴唇在蠕动，费力读出的唇语让他瞬间泪崩：“孩……子……”

当两个不足三斤的早産儿被小心翼翼地托出时，病理袋里正装着晓枫的子宫。周勇颤抖着拍下新生儿照片：透明皮肤下，四只小脚丫的血管像叶脉般清晰可见，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心电监护的蜂鸣声里，手术门终于打开。平车上的晓枫白得近乎透明，氧气面罩随着呼吸阀规律地泛起白雾，又迅速消散。暗红色的全血与金黄的血浆正通过锁骨下的双通道输液管，注入她那些泛着青紫的血管，试图重新点燃生命的火焰。

文清颤抖的手抚上晓枫冰凉的脸颊，指腹下的皮肤凉得像块冰。他发现她下颌处有未擦净的碘伏痕迹，耳後还粘着电极片脱落後卷曲的胶布。最刺目的是病号服领口露出的纱布边缘，环形绷带在缺失的子宫位置压出浅浅的凹陷，淡黄色渗出液正缓慢蚕食着洁白的纱布。

“换护理垫。”护士掀被单的瞬间，文清看见老婆腹部趴着两条蜈蚣般的引流管。鲜红的动脉血与乳糜色的淋巴液在收集袋里泾渭分明，无声地诉说着手术的惨烈。

晓枫在术後第四小时出现短暂清醒。她的眼球在干裂的眼皮下转动，气管插管阻碍了她发声，但文清从心电监护突然飙升的数值里，读懂了她的焦虑。他举起手机贴在她眼前，新生儿暖箱的监控画面里，两个迷你脚踝上分别绑着写有“饶晓枫之子”“饶晓枫之女”的识别带，小小的标签在屏幕上微微晃动。

棉签蘸着生理盐水划过晓枫开裂的唇纹时，文清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婚戒。金属被体温焐热的瞬间，晓枫的指尖突然在他掌心抽搐了一下。心电监护仪的波形骤然密集，仿佛在回应这场无言的对话，诉说着彼此的牵挂。

凌晨换药时，文清第一次看清那道纵贯腹部的伤疤，狰狞得让他心口发紧。他突然抓住晓枫试图触碰伤口的手，两人交叠的掌心里，还粘着昨天抢救时未褪尽的血痂。他额头抵着床栏，声音哽咽：“谢谢你，老婆……”

晓枫的睫毛在正午阳光里颤动第七次时，文清终于确定这不是反射性抽搐。他看见老婆的瞳孔在黏连的眼睑间缓慢对焦，带着初醒的迷茫。

“孩子……”这个气声词汇撕裂了文清筑建多时的心理防线。他握住晓枫试图掀被单的手腕，床头监护仪因肢体动作发出警报，文清却固执地将晓枫的手指引向自己颈动脉：“先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保温箱照片在平板电脑上亮起时，晓枫的眼泪无声地滑进耳蜗。文清用纱布蘸取那些咸涩的液体，突然发现老婆正在无意识地模拟哺乳动作，当晓枫颤抖的指尖终于触到纵贯腹部的缝合线时，文清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语气放柔：“今天8点，哥哥喝了3ml母乳；妹妹喝了5ml，比哥哥能干哦。”

“好，”晓枫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玻璃，沙哑得厉害，“像你……”她冰凉的掌心贴上他的颧骨，带着劫後馀生的珍惜。

深夜的涨奶疼痛让晓枫辗转难眠，文清端着温水盆进来时，她突然用哺乳枕当护盾，怯生生地挡在两人之间。

当晓枫一个人面对浴室镜子，用棉签小心翼翼地擦拭疤痕凹陷处时——文清发现扔到垃圾桶里面的疤痕贴说明书被反复折出了印子。

晓枫把止痛栓剂放回药盒，转而拿起吸奶器——这个动作让文清突然从背後环住她，他的手掌恰好覆盖在那道狰狞的疤痕上方，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老婆，无论怎样，我都爱你。知道吗？在孩子们出生前，我偷偷做了三件事……”他报出的数字让晓枫的瞳孔微微扩张，“现在所有房産证丶保单丶基金账户都写着‘共同共有’，可能听起来太铜臭……”他的鼻尖蹭过她柔软的发丝，语气郑重，“但我想让你知道，姜文清已经从1。0版的‘害怕失去’，升级到2。0版的‘不死不休’。”

文清轻轻将晓枫转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的试探：“晓枫，敢不敢跟我纠缠一辈子？”

晓枫擡头凝视着他，眼中水光潋滟，有喜悦，有感动，更有无比的坚定。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我还想预定下辈子。”说完，送上了一个带着劫後馀生的珍重与缠绵的深吻。

老四姜书宁，小名乔治；老五姜书夏，小名嘟嘟。

二叔说，宁采艾叶佩锦囊，夏摘芣苢缀罗裳，这两个名字里，藏着岁月静好的期盼。

2021年8月1日，晓枫迎来産後56天的复查日。医院走廊的消毒水气味混着夏日的闷热，各种检查项目像走马灯似的轮转。最让她难忍的是束腹带摩擦剖腹産疤痕时的火辣辣刺痛，这种生理不适悄悄滋长着内心的焦虑。

“放轻松，爸爸不是说了吗？”文清轻轻握住晓枫微微发抖的手，“孩子们长大不容易……三个月内能出院就是最理想的。”他太了解自己的老婆——此刻她皱起的眉头下，藏着对保温箱里双胞胎的千万种牵挂。

“你还记得我们的宝宝……”文清突然眨着眼睛开口。

“质量过关！”两人异口同声说出这句暗号。

晓枫噗嗤笑出声的瞬间，被文清结实的臂膀圈进带着雪松香气的怀抱。消毒灯的白光斜斜打在相拥的剪影上，将检查单上冰冷的医学数据暂时隔绝在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