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4
周六的午後,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夕禾舞社熟悉的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和汗水混合的丶独属于这里的气息。封灵推开那扇沉重的黑色大门时,竟有些恍惚。
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是舞社的核心学员和一些早已离开丶却闻讯赶来的旧面孔,连佳佳也在,兴奋地朝她挥手。气氛温暖而怀旧。
七七站在教室前方,没有华丽的舞台服,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色运动装,却气场沉静,掌控着全场。他没有进行高强度的教学,而是以“对话”的形式,分享他这些年在国外的见闻丶对舞蹈本质的思考,以及他正在探索的“舞蹈疗愈”项目。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谈到舞蹈如何帮助人们释放被压抑的情绪,如何通过肢体律动建立与自我内心的连接。他甚至邀请了几个学员,带领他们做一个简单的丶闭眼的即兴练习,只关注呼吸和身体最细微的感受。
“忘记技巧,忘记动作,只去感受你的身体,它在告诉你什麽?”他的声音像温柔的引导,抚过每个人的心。
封灵坐在角落,看着眼前的一幕。那些曾经过于喧嚣的音乐丶追求极致爆发力的节奏,在此刻被一种更深沉丶更内在的力量所取代。她看着七七游走在学员之间,偶尔用手轻轻扶正某人的肩膀,低声说一句“感受这里的力量流动”,他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专注而平和。
一种奇异的宁静感包裹了她。在这里,她不是那个需要运筹帷幄丶时刻保持专业的封总监,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第一次走进这里,对街舞世界充满好奇与渴望的女同学。
思绪逐渐飘远,一段被尘封的丶属于她和七七的温暖记忆,毫无预兆地涌入脑海。
***
那是在夕禾舞社,一个寻常的课後傍晚。大部分学员都已离开,只剩他们两人。她为一个复杂的Hip-hop律动总是不得要领而懊恼地坐在地板上生闷气。七七没有说教,只是笑着走过去,朝她伸出手。
“来,我带你找找感觉。”
他播放了一首舒缓的蓝调音乐,与她平时练习的激烈节拍截然不同。他站在她身後,双手轻轻扶着她的腰侧和手臂,带着她的身体,随着音乐缓慢地丶一遍遍地做着最基础的upanddown。
“别想动作,闭上眼睛,”他的声音响在耳畔,低沉而温柔,“感受音乐的流动,让你的身体像水一样,跟着它走……对,就是这样……”
他的掌心温热,引导的力道轻柔却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和令人安心的包容。在那个被夕阳馀晖镀成金色的空旷教室里,在慵懒的音乐里,她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仿佛真的化成了水,融入了节奏。那一刻,没有考核的压力,没有比赛的焦虑,只有纯粹的丶因舞蹈本身而生的愉悦和默契。结束时,他揉了揉她的头发,眼里满是赞赏的笑意:“看,你不是做不到,只是之前太紧张了。跳舞,首先要享受它。”
那个傍晚,那个温柔的引导,那份被理解和耐心包容的感觉,曾在她心里埋下一颗依赖与倾慕的种子。
***
课程在一种沉浸式的氛围中结束,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许多人围上去和七七交流,封灵没有上前,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七七在人群中寻找到她的身影,无声的口型说了句“等我”。
人群渐渐散去,连佳佳也被朋友拉走。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满室流淌的阳光。
七七送走最後一个人,关上门,转过身,朝她走来。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在她身边的垫子上随意坐下,就像多年前他们课後闲聊一样。
“感觉怎麽样?”他问,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很不一样。”封灵老实回答,目光有些游离地扫过光洁的镜墙,“感觉……更沉下去了,也更……宽阔了。”
七七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看进她灵魂深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坦诚:“封灵,我离开的这几年,每一天都在为今天做准备。”
封灵的心微微一颤,看向他。
“我曾经离开,”他迎着她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是因为给不了你生活的安稳,也给不了你……精神上真正的平等对话。所以我去读书,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去沉淀,去让自己配得上你,也配得上你父母的标准。”他顿了顿,语气郑重,“现在,我做到了。”
他的话像暖流,又像巨石,投入封灵本就纷乱的心。她张了张嘴,想说什麽,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理解你现在选择的路。”七七继续说着,语气里没有指责,只有深刻的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安赫苏很出色,他给你的爱,热烈丶纯粹,像一团火,想要把全世界最好的都捧到你面前。我丝毫不怀疑他的真心。”
他的话音一转,变得锐利而直接,揭开她一直不愿深想的隐忧:“但是,封灵,那种活在聚光灯下丶需要处处谨慎丶甚至连恋爱都要精心策划丶让你一直处于‘隐身’状态的生活,真的是你内心深处想要的吗?那个在夕禾跳舞时,只想追求一份纯粹自由的封灵,她去了哪里?”
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封灵最敏感脆弱的神经上。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一种被完全看穿的慌乱和……委屈,涌上心头。
七七看着她微微发白的脸色,眼神柔软下来,语气也变得更加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诱惑力:“跟我在一起,我们可以生活在阳光之下。没有狗仔,没有粉丝的过度关注,我们可以一起开一家真正融合艺术与教育的舞社,你可以用你的专业和理想来运营它,实现你真正的价值。我们可以随时去看望你的父母,周末一起吃饭,得到他们毫无保留的祝福。”他的声音愈发轻柔,描绘着一个触手可及的蓝图,“我们的孩子,会在一个安稳丶充满艺术氛围,却又普通丶自由的环境里长大。”
现成的丶轻松的丶被祝福的丶回归初心的未来。
这与她正在经历的丶需要披荆斩棘丶未来数年都可能需要隐藏身份丶活在巨大压力下的“安赫苏式未来”,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封灵的心,在那一刻,被狠狠地撕扯着。
一边是炽热的丶带着冒险色彩的丶与她当下事业紧密捆绑的丶属于安赫苏的星辰大海。
一边是温暖的丶安稳的丶回归本心的丶属于七七的宁静港湾。
她该如何选择?
七七没有逼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座沉稳的山,给予她无声的支撑,也等待着她内心的风暴过去。
封灵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连日敲击键盘而有些干燥的手指,久久无言。夕阳的馀晖透过窗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也映照着她此刻混乱不堪丶难以抉择的内心。
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好好地丶重新审视自己的心,和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