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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卷着残阳,将茶山先生的小院染得一片暖橙。竹篱笆上爬着的凌霄花蔫了瓣,却仍有几缕淡香缠在风里,混着竈间飘来的草木灰气息,漫在这方静谧的院落中。
忽有轻快的脚步声踏碎暮色,惊飞了檐下栖息的燕子。茶山先生刚放下手中的蒲扇,便连忙掀了竹帘出门,见李胤一身青衫立在院门口,额角沾着些微汗,眼神却亮得很。
待李胤朝着他悄悄使了个眼色,茶山先生眼底掠过一丝了然,极轻地点了点头,动作细微得几乎要被晚风拂散。
李胤轻手轻脚跨进屋内,木屐踩在青石板上,只发出极轻的声响。
他径直走到塌边的小椅旁坐下,目光落在榻上昏迷不醒的人身上时,瞬间柔了下来。那人面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几缕墨发垂在额前,遮住了往日里锐利的眉眼。
李胤俯身,声音压得极低,似怕惊扰了榻上人的梦:“尾刀,我来了。”
那日乱局之中,尾刀浑身是血地倒下,衆人皆以为他已无生机,唯有李胤在混乱中探到他颈间还留着一丝微弱的脉搏。
他心下一动,趁着衆人或惊慌或惋惜的间隙,悄悄拽了拽身旁暖男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将人带走。
暖男心领神会,趁着暮色渐浓,将尾刀裹在厚重的棉絮中,一路避开人眼,送到了这处隐秘的小院疗养。
李胤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尾刀盖着的锦被,将边角的褶皱一点点抚平。
他望着尾刀毫无动静的脸庞,声音低得近乎喃喃自语:“你到底要什麽时候,才能睁开眼回应我呢?”
“身上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这内里的气脉还没顺过来,什麽时候能醒,谁也说不准。”
茶山先生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从後屋走来,青瓷碗沿氤氲着白雾,将他眼角的细纹衬得愈发温和。
他将药碗放在塌边的小几上,拿起银勺轻轻搅动,汤药的苦涩气息渐渐漫开。
李胤闻言,缓缓点了点头,目光仍胶着在尾刀脸上,语气里带着几分自我安慰的意味,又似在对榻上的人说:“想来他也是累了,毕竟这些年,他过得太辛苦了。”
那些刀尖上舔血的日子,那些独自背负的秘密,怕是早已耗尽了尾刀的力气。
茶山先生舀起一勺汤药,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待温度适宜後,才小心地喂到尾刀唇边,看着药汁缓缓滑入他口中。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话语却精准地戳中了要害:“依我看,他或许不是累,是还没有想好,该怎麽面对你。”
李胤指尖微微一顿,随即站起身,朝着屋外走去。茶山先生放下银勺,也紧随其後。
两人立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望着天边那轮垂暮的夕阳,橘红色的霞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青石板上,交织成一幅安静的剪影。
“罗瑥那边,现在还是没有什麽消息吗?”李胤望着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茶山先生点了点头,眼角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语气却不轻松:“怎麽,没听到她的消息,是不是心里有些失望?”
李胤轻轻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晚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手腕间的永恒之链。
“现在没有消息,反倒是最好的消息。”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这些天我查了季氏家族进出的银钱流水,还顺着他们的线人摸了些踪迹,只是这背後牵扯的人太多,一时半会儿还理不清头绪。”
茶山先生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变得郑重起来:“顺着这些尾巴查下去,想揪出他们背後的人,可比在刀尖上走路还难。你性子急,但这事急不得,万事一定要小心,别让自己也陷进去。”
李胤颔首应下,擡头看了看天色,夕阳已经沉到了远山之後,只馀下漫天绚烂的晚霞。
他转身准备离去,走到院门口时,忽然想起什麽,回头看向正在竈台边洗碗的茶山先生。暮色中,茶山先生的身影映在窗户纸上,动作从容不迫。
“老师,”李胤的声音穿过暮色,带着坚定的力量,“我现在已经准备好了。您也该早些准备,做好填补朝堂空缺的准备了。”
茶山先生洗碗的动作猛地一顿,他握着木勺的手紧了紧,随即缓缓转过头,看向院门口的李胤。
晚霞的光芒落在他脸上,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担忧,最终都化作一抹温和的笑。
他朝着李胤点了点头,声音裹在晚风中,清晰地传了过去:“好,我等着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