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略掀几页,拇指摩挲着奏折边缘的云纹,目光扫过之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季相,”陛下的声音透过檀香漫过来,听不出喜怒,“户部昨夜遭了暴徒。”
“粮仓烧了大半,”陛下顿了顿,视线从窗外掠过,“户部尚书孙兴,今早递了折子,说要告老还乡。”
季克的神情未变,平静的说:“是啊,作为最终负责人,孙尚书有此决定原是理所当然。”
他说着,伸手将案上散落的几张纸页理齐,动作从容不迫。烛火在他侧脸投下淡淡的光影,将他唇角那抹惯常的弧度压得平直,却不见半分惊惶。
陛下的指尖在御案上顿了顿,方才还带着几分沉凝的目光陡然冷了下来,他缓缓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那朕倒要问问,听闻孙兴私吞国家发放的抚恤金,引得民怨四起,这奏折里面,为何半字未提?”
话音刚落,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鎏金铜鹤炉里的青烟也似被这股寒气惊到,猛地打了个旋儿,随即直直往上冲去。
宰相的神情恳切,可是说出的话却是有着责怪的意思,“陛下,您怎麽就被无知百姓的话所迷惑?只抓住管理者的小小失误而不放呢?”
说完之後,顿了顿,继续说:“难道您不知道烧毁粮仓的暴徒是什麽人吗?”
陛下露出疑惑的神情,问道:“是谁?”
季克从怀里拿出上次宰相府遇刺客的遗落的面具,将面具重重按在案上,说道:“最近引起疑问的人全部都带着这种面具。”
陛下看见面具露出更加不解的神情,等着季克继续往下说。
看到陛下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季克的心里露出得逞的笑容,但是面上未表现出分毫,淡淡的继续说:“那些人的核心就是洪景秀。”
再次听到“洪景秀”这个名字,陛下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手背青筋隐隐跳动。
耳边似又响起震天的喊杀声,混杂着宫人的惨叫与百姓的怒吼,血腥味与硝烟味呛得人喘不过气。
他看见无数衣衫褴褛的身影撞破宫门,手中握着锄头丶菜刀,红着眼冲向禁卫,冲向他。
那些疯狂的面孔里,最清晰的便是洪景秀,那个男人站在血泊中,目光如狼似虎,仿佛要将整个王朝的体面都撕碎在脚下。
他甚至能记起自己当时躲在龙椅後的案几旁,听着刀剑相击的脆响,感受着地面因厮杀而传来的震颤,连呼吸都带着绝望的颤抖。
“陛下?”尚公见他神色不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这声呼唤将陛下从血色回忆中拽回,他猛地眨了眨眼,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却见眼白上已布满细密的红丝,在眼底蔓延开狰狞的痕迹。
那是极度恐惧时,血液冲上头顶的征兆。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有什麽东西堵在那里,费了极大的力气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他已经死了。”
“是啊!”
“所以才会冒险寻找他的骨肉。”宰相面不改色的继续说着,对于陛下来说,洪景秀是他的阴影噩梦,可是并不是他的。
“什麽?”
“你说那些人是为了寻找新的核心?正在寻找洪景秀的子女?”陛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尚未褪去的惊惶,又添了几分难以置信的锐利。
他猛地想起十年前洪景秀振臂一呼,数万百姓便甘为其效死,那等号召力,曾让整个朝堂都为之战栗。
“正是因为陛下的病患,先前才未敢贸然禀报。”他顿了顿,“只是。。。。。。近来洪景秀的残党,动向实在非比寻常。”
陛下喉间发紧,只觉得御书房里的檀香也变得刺鼻起来。
他盯着季克低垂的头颅,声音里已带了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仍强撑着帝王的威严:“抓住他们,万不可。。。万不可再重复那件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