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我想,殿下心中爱慕的那位姑娘,大抵也不愿看见你这般模样。”
话落,她偷偷擡眼望向李胤,见他脸色微变,眼底那抹深藏的痛楚再也藏不住,心口忽然涌上一股尖锐的疼。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半分。这场交易一旦被她的情意打破,李胤定会毫不犹豫地中止婚约,到那时,赵家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酸涩,对着李胤福了福身,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时辰不早了,臣女先行告辞,下次再向殿下问安。”
说罢,不等李胤回应,便提着裙裾转身快步离去,鹅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宫墙拐角,只留下李胤一人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未曾挪动脚步。
——
夜色如墨,泼洒在巍峨的宫墙上,唯有长乐宫方向灯火如昼,明晃晃的光透过雕花窗棂,将檐下悬挂的宫灯映得愈发红艳,却偏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焦灼。
殿内传来的“娘娘,用力——”已嘶哑得变了调,混着産婆急促的喘息,撞在殿外每一个人的心上。
季泽兰躺在铺着软缎的産榻上,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黏在苍白如纸的脸上。
本还有一月才到预産期,腹中骤然翻涌的剧痛却将她拖入这场猝不及防的生産。
她攥着锦被的手指泛白,指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每一次宫缩袭来,都似有无数把尖刀在腹中搅动,可她眼中没有初为人母的期盼,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
“孩子出来了!是位公主。”贴身侍女云月的声音带着劫後馀生的狂喜,她小心翼翼地托着襁褓,正要将那粉雕玉琢的婴孩递到季泽兰面前,却被一声虚弱却决绝的命令打断。
“抱走吧!”季泽兰偏过头,避开了襁褓的方向,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
云月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她迟疑着劝道:“娘娘,这可是您的骨肉啊,您真的不看最後一眼吗?”
“不需要!”季泽兰猛地提高了声音,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随即又被冰冷覆盖,“走!立刻!”
云月还想说些什麽,却见殿角的贴身嬷嬷朝她使了个眼色,那嬷嬷怀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襁褓,她快步走到産榻边,将怀中的婴孩轻轻放在季泽兰身侧,又掖了掖被角,才转身朝殿外走去。
殿外,等候的内侍见嬷嬷出来,连忙上前躬身询问。嬷嬷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几分刻意的郑重:“娘娘已然生産完毕,是位皇子,如今身子虚弱,无需太医在旁伺候了。”
内侍不敢多问,转身一溜烟地往御书房跑去。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明黄的龙纹案几上摊着奏折,却无人翻阅。
陛下坐在龙椅上,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一只手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xue,脸色憔悴得厉害。
近来他头疼欲裂的毛病愈发严重,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此刻听闻内侍的禀报,紧绷的肩膀骤然一松,眼中闪过一丝真切的欣喜,那是他的亲生骨肉,血脉相连的牵挂终究压过了几分忧虑。
可这欣喜不过片刻,便被更深的担忧取代,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椅柄,目光沉沉地望向窗外长乐宫的方向,心中明镜似的:这孩子的降生,怕是会让宰相那夥人的心思愈发活络。
宰相季克就坐在对面的紫檀木椅上,一身藏青色官袍衬得他面色愈发沉稳。
方才内侍禀报的声音虽低,却也一字不落地飘进了他耳中。
户部尚书孙兴坐在他身侧,脸上难掩激动,凑到他耳边,声音里满是雀跃:“是位皇子!恭喜大人!这下咱们可以准备起来了!”
萧鹤端起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目光扫过四周,低声提醒:“小心隔墙有耳。”
孙兴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连忙压低声音,语气却依旧难掩急切:“新皇子诞生,东宫也该迎来新主人了!先前我还担心赵万永那边,若是他们家姑娘成了太子妃,咱们的计划可就麻烦了。
如今这般,只需换掉东宫的主人,一切便都在掌控之中!”
“不要操之过急。”季克呷了一口茶,声音平淡无波,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反正不管那个位置谁坐……”
话未说完,一旁的徐江便谄媚地接话:“没错!大人英明!无论谁坐东宫,终究是听大人您的!”季克不置可否,只是目光愈发深邃地望向御书房外的夜色。
不多时,陛下传召太子李胤入殿。
李胤一身月白锦袍,身姿挺拔,走进殿内时,神色平静无波。
陛下看着他,酝酿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长乐宫那边传来消息,季泽兰生了,是个男孩。”
“恭喜父皇。”李胤躬身行礼,语气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陛下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既有安慰,又有几分担忧,他叹了口气:“朕知道,对你来言,这孩子的降生,未必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父皇多虑了。”李胤擡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儿臣知道父皇担心宰相一派会利用这个孩子危及东宫之位,可他如今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孩,尚无任何威胁。父皇不必为此太过忧心,当务之急,是稳住朝局,养好龙体。”
陛下看着李胤沉稳的模样,心中的忧虑稍稍散去些许,只是望着窗外长乐宫那片明亮的灯火,依旧觉得一阵心神不宁。
这场突如其来的生産,这刚出生的皇子,恐怕会在这深宫之中,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