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铁锈味裹着霉湿气钻进鼻腔时,罗三瑥的指尖已将袖口攥出三道褶痕。
大牢甬道的烛火在风里明明灭灭,把牢内那道盘膝而坐的背影拓在斑驳的墙面上,宽肩微塌的弧度,竟与无数个午夜梦回里的轮廓重合得丝毫不差。
她喉间发紧,舌尖抵着齿龈反复碾磨。
儿时被顽童推搡在地的痛感突然翻涌上来,那时她总扒着院门口的老槐树盼,盼这个男人突然出现,像话本里的英雄那样把她护在身後,哪怕只骂一句“竖子无礼”。
可如今烛火映着的囚衣补丁摞补丁,连束发的绳都泛着灰,哪里还有半分英雄模样。
“爹”字在舌尖滚了三滚,终究被咽回喉咙。
尾刀的气息突然贴得极近,带着外间夜露的寒凉:“快走,有人来了。”
罗三瑥莫名松了口气,指尖一松,那方绣着白茶花的手帕便悠悠坠进牢内。
丝帕掠过铁栏时带起轻响,她还没看清那人是否回头,已被尾刀拽着转入转角,衣袂扫过石阶的脆响里,正撞见迎面而来的明黄衣角。
李胤的靴底在青石板上顿了半寸。
罗三瑥的心跳险些撞碎肋骨,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蜷起,好在那道审视的目光只在她发顶扫过,便随着脚步声沉向牢内深处。
牢里的洪景秀闻声转身时,只馀一缕衣香消散在铁栏外。
月光从天窗漏下,正落在那方纯白手帕上,针脚细密的白茶花在昏暗中像初绽的霜。
他枯瘦的手指抚过花瓣,指腹蹭到绣线接头处的微凸,嘴角忽然漫开笑意。
脚步声又起,洪景秀几乎是本能地将手帕按进囚衣内层,粗糙的布料贴着心口,竟烫得人发颤。
李胤已在牢外站定,玄色锦袍上的云纹沾着夜露,审视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直剜得人皮肤发紧。
“你,是真正的洪景秀?”太子的声音里裹着不加掩饰的疑虑。
洪景秀擡眼时,指节仍抵着怀内的丝帕。
“尊贵的太子屈尊来这暗牢,不是为了问一句废话吧?”他语气平淡,眼底却掠过一丝讥诮。
李胤屈膝坐在对面的草堆上,靴尖碾过散落的稻草。
眼前这男人发须蓬乱,囚衣上还沾着泥污,怎麽看都像个寻常囚徒,却能让父皇连日难眠,连後宫的安神香都换了三茬。“你的家人知道你被捕了?”
“我没有家人。”"洪景秀说得坦然,怀内的手帕却被攥得更紧。
白茶花的绣样硌着掌心,倒让他想起罗三瑥幼时扎着羊角辫的模样。
李胤的指尖猛地叩响铁栏:“你可知,因你一人,本殿失了最珍贵的人。”
洪景秀终于擡眼直视他。
烛火在太子眼底跳荡,映出几分少年人的执拗与伤痛。
他忽然笑了,声音轻得像月光:“太子是想问红枫会?”
见李胤挑眉默认,又缓缓摇头,"他们说上天择主,我却觉得,该是百姓挑才俊。毕竟坐在龙椅上的,该是能让米缸满丶棉衣暖的人,不是只会吹胡子瞪眼的主儿。"
怀内的手帕被体温焐得温热,洪景秀望着天窗漏下的月光,忽然想起秀兰当年的话:“白茶要煮着喝才暖。”可惜这牢里只有冷水,连杯热茶都喝不上了。
——
尾刀的靴底碾过东宫偏殿阶前的败叶,发出细碎的脆响。
廊下灯笼被夜风掀得忽明忽暗,照见殿门朱漆剥落的纹路,如同陈年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