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胤倚着叠好的云纹锦被,指节因用力撑着床沿泛出青白,喉间滚过干涩的问话:“是怎麽下的毒?”
鎏金博山炉里燃着安神的沉水香,烟气袅袅缠上悬在梁下的琉璃灯。
茶山先生捧着白玉药碗立在旁,指尖拈着银匙轻轻搅动,瓷碗相击的脆响在殿内格外清晰:“汤药验过三遍,银针探底未见黑痕,汤勺亦是寻常银器。”
“那到底是怎麽回事?”李胤的声音冷得像殿角的冰纹,目光扫过案上散落的药渣。
茶山先生将刚写就的药方折好,递向候在侧的马内官,“毒药涂在碗沿内侧,”茶山先生的声音压得极低,“前日太子妃来看望时,银饰宝石戒指不慎扫过碗边,当即就黑了半截。万幸殿下只沾了些微,昏睡三日已无大碍。”
李胤眼底骤然凝起寒雾,他擡手按住胸口起伏,唇角却勾起抹冷峭的笑:“封锁消息,别让任何人知道我醒了。”他瞥向殿外廊下的影影绰绰,“本殿倒要看看,那些人发现算计落空,会是什麽模样。”
茶山先生躬身退至门口,擡头时正撞见李胤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医女”身上,那女子穿着白色襦裙,面纱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双睫羽轻颤的杏眼。
茶山先生顿了顿,悄无声息地合上门,将满殿寂静留给二人。
“原来不是我看错了。”李胤的声音瞬间柔下来,带着劫後馀生的沙哑。
罗三瑥擡手解下面纱,露出清丽的眉眼,指尖还沾着未擦净的药汁:“听闻殿下出事,我以爷爷徒弟的名义混进来的。”
李胤猛地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发颤。
罗三瑥顺势坐到床沿,锦裙扫过床幔上绣的缠枝莲,惊起两只停在帐鈎上的玉色蝶儿。“睁眼时看见你在旁伺候,”他把头轻轻靠在她肩上,呼吸拂过她耳後,“却怕只是幻觉,不敢认了许久。”
“殿下,万万不可露馅。”罗三瑥慌忙推他,鬓间银簪撞在床柱上叮当作响,“我答应爷爷只待三日,且安心养伤。”
“那你就得一直陪着我。”李胤耍赖似的收紧手指,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药草香。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尖细的通传:“淑妃娘娘丶永宁公主驾到——”
罗三瑥像受惊的鹿般弹起身,裙摆扫过案上的药碗,青瓷与地面相撞的脆响惊得李胤笑出声。
他望着她慌慌张张躲到绘着山水的屏风後,连垂落的面纱都歪了半边,忙敛了笑意,擡手理了理衣襟。
珠帘“哗啦”响动,淑妃扶着宫女的手走进来,石榴红的宫装衬得她面色莹润,鬓间赤金镶红宝石的步摇随步态轻晃。
“宫里戒严查得紧,”她在榻边的玫瑰椅上坐下,语气带着歉意,“直到今早才得了准信能来看殿下。”
“劳娘娘挂心了。”李胤微微欠身,目光掠过跟在淑妃身後的少女身上。
沉水香渐渐浓起来,模糊了彼此的神情。李胤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在回忆旧梦:“娘娘还记得,母後去世那日吗?”
淑妃执茶盏的手顿了顿,茶盖磕在碗沿发出轻响:“自然记得。那日凝芳殿的牡丹开得正好,皇後娘娘喝了口汤药,刚放下碗就吐了血。”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後来查遍殿内物件,连伺候的宫人都杖毙了三个,终究没查出端倪。”
“这次的手法,和当年如出一辙。”李胤的目光骤然锐利,“这是查清真相的最好机会。”
淑妃前倾身体,金步摇的流苏扫过桌面:“殿下打算如何做?”
“找当年的物证。”李胤一字一顿道。
屏风後的罗三瑥屏住呼吸,指尖抠着屏风上的木纹。
她看见永宁公主的帕子落在地上,少女弯腰去捡时,身子在不自觉地颤抖。而榻前的两人只顾着低声商议,全然没察觉少女眼底的恐惧,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