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才早上七点,大家都还在睡觉觉,本来他睡得正香,好梦呢,他爸一脚给他踹醒了,让他出来看看。
“婶婶,怎麽了?这麽早干嘛啊?”
“桥头家的酒鬼昨夜里摔死了——”
下着大雨,刘婶嗓门喊的有点大,手里拿了一把灰格子大伞,裤脚还是湿透了,凉飕飕的,让人忍不住跺跺脚。
杨锦扬轰的一下脑袋空了,嗡嗡响。
“什麽……”
远处划过一道紫色的雷,下一秒轰隆炸响,雨得了号令,更卖力,一点不藏私,恨不得把自己全部掏空。
“扬扬,叫你家大人出来!哎!先让我,进去,雨太大了!哎呦!”
“好!婶婶你等一下!”杨锦扬木木的拿起放在墙角许久没用的伞,闯进雨帘,把铁门打开。
“爸!妈!快起来——”
“来,刘妹儿,喝点热水,暖暖身!我老师马上起来。”张丽霞头发还没梳,招呼人坐下,又马上去倒保温壶里的开水。
“没事没事,老人家,不要急,不要急,没事的,哎,也真是!早死晚死,偏偏在这个时候死……”
“昨儿小年,听说就是夜里,喝的烂醉,摔在地上,今早才被发现!”
张丽霞唏嘘不已,她也知道西桥头家的事儿,人死了,那可怜的孩子也自由了。
刘婶叹了口气:“死了也好啊,那酒鬼见人就骂骂咧咧,满口我都听不进去的脏话,大人小孩哪个见了不嫌,也算清净了……”
“算了,死者为大,那现在什麽情况?”杨文扶着徐书兰出来,又去隔壁叫钟一南。
刘婶满脸愁色:“哪还能怎麽办,他家那孩子也不会这些事儿啊,虽然搬来没几年,但肯定村子里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度过这个难关,现在我哥他们带着人去拉了口棺材回来,先放进去。”
按照村子里大家默认的规矩,如果有白喜事,主人家忙不过来,或者是家里情况不好,村子里的人要过去帮忙,帮人也帮己,是是祖祖辈辈的亲情,也是低头不见擡头见的人情。
“妹儿,不会是老天听见了吧?”杨锦扬跑到楼上去叫周玺,说了这件事。
周玺脚底生冷,缓了口气:“没事,哥,坏事做多了,老天要收他。”
是老天有眼,看不下去,这种烂人就应该早点死,活着拖累家人,早晚一个家都要散,没有得什麽病,痛死已经很不错了。
杨锦扬握着手,头发乱七八糟:“我,我真不是故意咒他的,希望他不要怪我,对,要怪就怪就怪他坏事做多了!”
“先下去。”
“等会!”杨锦扬瘫坐在楼梯上,大喘了一口气,“我缓缓,吓死我了,你不知道,刚刚一道雷劈过来,我以为,我要去见我太奶了。”
刚刚的雷太过真实,好像生生往杨锦扬身上劈,吓得他动都动不了,以前他总听他妈说,好人有好报,坏人不得好死,下雨天出门都得小心点,没准儿就被雷公爷爷劈准了,这回他是真折服。
“也许对陈喻来说,是件好事,他终于没有束缚了。”周玺蹲下,陪杨锦扬坐了会儿。
“嗯,对,是件好事,但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也没了,他应该也会难过吧。”
周玺神色暗了暗,眼底闪过一丝丝泪痕:“去看看他。”
一辆车坐不下,杨锦扬和周玺只能开小电驴,周玺打着伞。
到桥头西的时候,旁边已经搭起了塑料雨棚。
灵堂摆在屋子里,周玺隔着雨帘看见一身素衣的陈喻跪在草席上烧纸钱,来了个吊唁的人就微微起身鞠躬。
垃圾堵住了下水道,污泥浊水在不断积起,有人穿着雨衣雨靴,扛着锄头在疏通,挖出的垃圾发出恶臭。
鞋踩进雨水里,来不及低头,只顾得上身上是否被淋湿。
周玺把伞挂在门口破了个口子的窗户上,跟在大人後面,从香盒里拿了两根紫色的香,烛火引燃,安静拜了三拜,然後插在缸里。
钟一男和徐书兰闭着眼,双手合十在低语,睁开眼後从纸篓里拿了一叠纸钱,黄烟袅袅,好像要熏黑白色的天花板。
整个屋子里全是蜡油烧纸味儿,熏的人脑袋发晕,心突突的。
“谢谢,谢谢。”
张丽霞看着十六七岁的少年,单薄,无助,上去抱了抱:“陈喻啊,节哀……”
“节哀……”
“嗯。”陈喻擡头,看到了周玺,“谢谢。”
周玺发现陈喻碎发下额角的伤口,想说什麽,但是後面已经又来人吊唁。
回去周玺和杨锦扬依旧是坐小电驴,只是气氛更加压抑。
“妹儿,你说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人很渺小,所以更要努力活着,活着就有机会,死了就什麽都没了。”周玺举着伞有点吃力,感觉到雨水打进了鞋袜。
杨锦扬勉强挤出一个笑:“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话,太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