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玄也恢复了认真的神色和语气,同样坐下,看着他道:“查到点东西,有个十月里刚调来的家伙,在我们离开笒川后两天,就请假跑了。”
“十月?”谢白城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陈溪云他们离开家也是十月里的事,这么说,十月是他们策划好开始行动的时间?”
“应该是的。”谭玄点点头,“不过这人只是末端的一个小角色,重要的是查出他后面的人,是谁安排了他来梧城。”
谢白城神色动了动,停了一会儿才问:“你打算怎么查?”
“我写信给了温容直。”谭玄道,“让他想办法联合蓝老或者雨峰暗中去查。”
谢白城低头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绿釉杯子,才抬起头来看着谭玄微微笑了一下:“你不信任赵君虎。”
谭玄的目光有些幽深,他望向前方的房门,也笑了笑,爽快地承认了:“是。毕竟他是晋王的人。”
谢白城把杯子放下,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们屿湖山庄既是背靠朝廷,自然就少不了这些背后的错综复杂。”
谭玄闻言低头笑了一声,提起茶壶给他续了水:“这江湖之中,又有哪里是真正简单的呢?”
谢白城没有说话,把茶杯举到唇边喝了一口。
谭玄放下茶壶,抬手按在旁边的账册上,忽然道:“对了,之前有一件事,我没什么把握,就没跟他们提。”
谢白城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谭玄把最上面的一本账册翻开,举到他的面前:“我觉得,这些账册似乎是故意做旧的。”
谢白城惊讶的看向他手中的账册,又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何以见得?”
谭玄抿唇笑了笑,道:“京里有个葫芦坊,你听说过没有?”
“听说过啊,那里专卖些古物,不过真真假假说不清楚,是处鱼龙混杂之地。”
“没错,”谭玄点点头,“古物里也包括古籍,那些达官显贵最喜欢买来装点门面。你是没见过那里师傅们做假古籍的本事,用什么药水一泡,或是用什么药点火熏,别说打眼一看,你翻来覆去仔细瞧,也看不出有什么破绽。像这个,”他把手里账册一抖,“做的算一般的。”
谢白城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好像很了解似的?”
谭玄呵地笑了一声:“没什么,以前为些公事稍微接触过一点儿。”
“那你的意思是,”谢白城的注意力已经转回了这件事本身,“这些账册是孟远亭后来做的假货,应该还有一套真的?”
谭玄点点头。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做一套假的还藏起来?”谢白城又道。
“那肯定是有用。”谭玄淡淡道,“他故意做旧,肯定是为了瞒过别人。说明这套账本还有别的人也会在意,他很可能是觉得这套账册可以保身。”
谢白城想了想又接道:“但他还故意把真的藏的更隐秘,恐怕这个‘别人’不大能令他相信啊。”
“不错,”谭玄又点头,“孟远亭这人真是心思深沉,不知做了多少布置。”
“是啊,又是机关暗格,又是做旧造假,孟远亭还真是挺能干的,有这心思,这本事,干点什么不成啊,为什么非要加入离火教?”谢白城翻着那些账册,觉得凭自己的眼光还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孟远亭倒也是,怎么说呢,”谭玄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继续道,“据当年调查的情报,孟远亭自幼丧父,从小倒是刻苦读书,但科场上很不顺利。没办法,毕竟西北边陲,本就是边远之地,教化学问都难以与中原和江南相比。后来一次乡试,他感觉自己发挥极好,必是能中的,结果放榜后却完全没有他的名字。他不甘心,多方打探,最终有个好心人透露给他知道,因为他那篇文章写的极好,被当地一个富户买通学政,偷梁换柱成了富户儿子的文章。为了防止东窗事发,他以后再考,也不可能中的。他心中悲愤不平,仗着自己有些功夫,一腔孤勇,找到那个富户儿子讨要说法,话不投机,失手打死了那个公子哥,惹出了人命官司没有办法,最终逃上了绛伽山。”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的秘辛,很可能连孟红菱都不知道。谢白城不禁疑惑追问:“他既是个考科举的士子,又上哪里习武的?”
谭玄笑道:“西北民风彪悍,远比其他地方更尚武。他有个叔叔,是云州城一家镖行的镖师,一身功夫不错。他因为自幼没了父亲,想着自己要顶门立户,就也跟着叔父学过些武艺。”
谢白城沉思道:“这么说来,孟远亭这命运遭际,也是颇多坎坷,令人叹息。”
谭玄颔首表示赞同:“的确,倘若没有那个学政的徇私枉法,他应该会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现在说不定是哪一处州县的父母官呢。”
“那个学政后来被问罪了吗?”谢白城忽然问。
谭玄笑了笑:“自然,要不然我们也不会知道的这么详细。”他又叹息一声,“法之一字,实在是不容懈怠,早些年间,西北因为常年混战,凋敝颓唐,律令荒疏,百姓生活也是苦不堪言。这些年随着大军进驻,又换了几任能臣,总算清明了许多。”
谭玄自己就是出身于西北边陲,西北早些年的荒芜颓败他都亲身经历过,自然很有发言权。
谢白城听着也颇感唏嘘,离火教是所谓的魔教,但也不是其间每一个人都是天生的坏人,他们也都有自己的经历和过往。或许亦有人同孟远亭一样,本不必走上这条道路,但命运的无常却终究把他们抛去了没有选择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