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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长夜难明（第1页）

第三十章长夜难明

接下来的日子，徐言感觉自己像走在一条悬于深渊之上的钢丝绳上。白天在公司，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却总在不经意间撞上馀一探究的目光，那深邃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他强装的镇定，吓得他立刻移开视线，心脏狂跳。晚上回到家，餐桌上父母看似寻常的嘘寒问暖——“今天工作累不累？”“胃口怎麽不太好？”——落在他耳中，都像是无声的催命符。他食不知味，精神恍惚，仿佛惊弓之鸟。

他无数次点开与馀一的微信对话框，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删删改改：“我爸妈知道我在约会了，他们以为是女孩子……下周六想请你来家里吃顿饭……”——馀一会怎麽想？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够坦诚？甚至怀疑自己没勇气？

他又拨通了死党林屿的电话。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林屿元气满满的大嗓门：“喂言宝？想哥啦？啥事……”“啥？！让我男扮女装当你女朋友去糊弄你爸妈？！兄弟，你脑子被门夹了？我这一米八五的个头，这棱角分明的脸，这性感的喉结！道具做得再真也糊弄不了啊！除非把你爸妈打晕或者给他们下点致幻……喂？喂？言宝？”徐言绝望地挂断了这通毫无建设性的通话。

他甚至想过周六早上谎称急性肠胃炎直接进医院躲过去。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巨大的压力像巨石压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周四下班，馀一照例开车送他。离自家别墅区还有几百米的一个僻静拐角，徐言就紧张地喊停：“停丶停这里就好！我自己走回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昏暗的路灯将树影拉得老长，四周安静得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馀一敏锐地捕捉到他一周来的魂不守舍，蹙紧了眉，熄了火，侧身看向他：“徐言，你到底怎麽了？有事瞒着我？”语气带着不容回避的关切和一丝隐隐的不悦。

“没丶真没有！”徐言矢口否认，手忙脚乱地去解安全带，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追问。

“徐言！”馀一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在徐言推开车门的一瞬，他也迅速下车，长腿一迈，轻易地便将那个想要落荒而逃的身影捞了回来，半圈在车门与自己的身体之间。徐言慌乱擡头，猝不及防地撞进馀一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那里翻涌着关切丶不解，还有一丝被隐瞒的……受伤？馀一微凉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擡起他试图躲闪的下巴，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眼底浓重的疲惫和挣扎的痕迹。

最终，在徐言屏住呼吸的瞬间，一个克制却带着无比安抚意味的轻吻，如同羽毛般，珍重地落在了他光洁微凉的额头上。“别怕。”馀一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徐言慌乱的心底，“无论发生什麽，我们一起面对。”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和强势的守护，瞬间击溃了徐言苦苦支撑的防线。连日来的惶恐丶委屈丶挣扎如同决堤的洪水，眼眶一热，鼻尖发酸，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丶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紧紧揪住了馀一胸前的衣襟，将脸埋了进去，肩膀微微耸动。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几十米外，自家别墅的车库门缓缓打开，徐母林雅驾驶着家里的代步车缓缓驶出，准备去附近商场买点东西。车灯扫过拐角昏暗处那两个紧密相拥的身影时，林雅猛地踩下了刹车！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路灯勾勒出那个紧紧抱着她儿子丶身形明显高大挺拔的身影轮廓……那分明是个男人！哪里有什麽“她”？！儿子依赖地将脸埋在对方胸口的姿态，以及对方那充满保护意味的拥抱……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她从未设想过的可能。巨大的震惊和冲击让她手脚冰凉，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她没有按喇叭，也没有下车，只是在昏暗的车内，死死盯着那个方向，直到馀一轻轻拍了拍徐言的背，似乎在安抚他，然後徐言低着头，快步朝家的方向走去。林雅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心神，默默将车倒回车库。那个高大男人的身影，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那一夜，徐家主卧的灯彻夜未熄。林雅辗转反侧，巨大的震惊过後，是无边无际的忧虑和困惑。她推醒了丈夫，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将刚才所见一幕和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书房厚重的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徐建国沉默地坐在书桌後，指间夹着一支点燃却几乎没怎麽吸的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拧成了深刻的“川”字。书桌上，摊开放着一本厚厚的家庭相册，正好翻到徐言十五岁那年，穿着林雅的蓝色舞裙，戴着假发，对着镜头羞涩又大胆地笑着露出小虎牙的那一页。

“他……是认真的？”徐建国声音沙哑，打破了长久的沉默。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册上儿子灿烂的笑脸，眼神复杂难辨。那张照片曾经代表着他们对儿子独特爱好的包容，如今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引出了更深的丶让他们措手不及的现实。

林雅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双手紧紧绞在一起，眼眶泛红。“那个男人……看着很高大，言言在他怀里……揪着他的衣服……”她想起那个画面，声音哽咽，“言言那样子……是依赖他的。可是……老徐，这条路太难走了！他们现在年轻，感情好，以後呢？外人的眼光，社会的压力，老了怎麽办？没有孩子……”她说不下去了，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衣襟。担忧像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心，为儿子未来可能面临的荆棘之路感到揪心的疼。

周五下班，徐言终于鼓足勇气，在馀一送他到家附近时，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馀一……我爸妈……他们想……想请你明天来家里吃晚饭。”他不敢看馀一的眼睛，一口气说完，“他们……他们以为我交的是女朋友……我丶我还没告诉他们真相……”他羞愧得擡不起头。

馀一沉默了几秒，没有预想中的惊讶或责怪。他伸手，温暖干燥的掌心包裹住徐言冰凉微颤的手。“就为这事，愁了一星期？”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和无奈的心疼，“傻瓜，为什麽不早点告诉我？明天我去。”

馀一的平静和包容给了徐言莫大的勇气。打开家门，徐言明显感受到家里的气氛更加沉闷压抑。最近母亲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欲言又止的复杂，父亲则比平时更加沉默。晚餐时，林雅看着儿子几乎没动几筷子的饭碗，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关切：“言言，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和‘女朋友’闹别扭了？跟妈妈说说？”她的目光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深藏的忧虑。

母亲温柔的问询像最後一根稻草，压垮了徐言紧绷的神经。连日来的压力丶对馀一的愧疚丶对父母反应的恐惧，以及那份不想再欺骗的煎熬，瞬间决堤。他猛地放下筷子，眼圈迅速泛红，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带着豁出去的颤抖：“爸，妈……对不起。我……我骗了你们。没有‘女朋友’。”他不敢看父母的眼睛，目光死死盯着餐桌上的木纹，“和我在一起的人……叫馀一。他……他是个男人，是我的同事。”

空气仿佛结了一层冰霜，徐建国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林雅倒吸一口凉气，虽然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儿子承认，冲击力依然巨大，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徐言鼓足勇气擡起头，看到母亲眼中的泪水和父亲铁青的脸色，心像被狠狠揪住，但他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急于证明什麽的急切：“他是个特别好的人！工作特别认真负责，能力很强，对我也特别好！他……他知道我……知道我有时候喜欢穿裙子，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说……他说那是我的自由……”他想起馀一的包容，声音里带上了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蜜，“是我先喜欢他的，他对我也是认真的！我们……我们……”

“够了！”徐建国猛地一拍桌子，声音低沉压抑着怒火，“认真？两个男人怎麽认真？！你们现在是热恋期，被冲昏了头脑，觉得什麽都好！以後呢？这条路有多难走你想过吗？别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们！老了怎麽办？孤零零的没人管？你们能扛得住多久？！”他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砸在徐言心上。

林雅拉住丈夫的手臂，泪眼朦胧地看着儿子，声音哽咽：“言言，爸爸妈妈不是……不是不疼你。我们就是怕你受苦啊！这条路太难了，妈妈怕你被人指指点点，怕你以後……以後连个依靠都没有……那个馀一，他家里能接受吗？他会不会……”作为母亲，她担心的更多是儿子可能承受的伤害和未来的保障。

看着父母眼中那份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心疼，徐言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爸，妈……我知道你们担心什麽”他声音哽咽，却努力保持着清晰，“可是，和他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很安心。就像……就像小时候穿了妈妈的裙子，虽然害怕别人笑话，但心里就是觉得高兴……馀一他，他给了我面对这些的勇气。他家里……确实可能有问题，但我们不会放弃的。”他看向父亲，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倔强，“爸，妈，给我一次机会，也给他一次机会。明天……明天你们见见他，好不好？求你们了。”

看着儿子通红的眼中那份近乎哀求的坚定，徐建国和林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和一丝动摇。最终，徐建国重重地丶仿佛用尽了力气般叹了口气，疲惫地挥挥手：“……明天……让他来吧。”语气沉重，充满了忧虑，但也终究留下了一丝审视的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