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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鞋（第1页）

拖鞋

年初五，梁曼韶还在睡梦中，林煦的电话已经打过来把她叫醒。

“喂，又怎麽了？”梁曼韶窝在被窝里，把手机放在耳边，眼睛还闭着。她都没有看来电显示，就已经知道这电话来自何人。年节上这个时间点，能这麽肆无忌惮给她打电话的，除了林家大少爷还有谁。

“起床了没有？你今天要回广州的！路上堵车，赶紧起床出发！”

梁曼韶才不信，握着手机低低地笑，“我知道你想我。”

林煦毫不掩饰：“我当然想你，赶紧起来，我定了只清远走地鸡，你快到的时候跟我说，我叫人把鸡杀了送去你家。我们一起吃晚饭好不好？”

“好啊。”梁曼韶回答，她跟父母呆了这麽多天，早就已经忍无可忍，今晚说什麽都要回自己的避难房睡，“我还要吃什锦冬瓜盅。”

那头林煦的笑声爽朗，对她这点要求当然无有不应。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久的话，直到家人来敲卧室的门，梁曼韶才匆匆挂断电话，掀被下床。

潮州老宅不常有人住，也就没有请长期的佣人，年节上住家阿姨更不好找，只请了个钟点工来打点一日三餐。

梁曼韶洗漱好下楼来时，梁父梁母已经吃完早点，看她下楼时也面带不悦。梁曼韶只当没看见，坐下来将就吃两口。

梁父敲敲桌子：“吃完去给祖宗上柱香，等会儿就回广州了。睡得这麽晚，潮庆楼还一堆事情，你哥带着孩子跑去上海，你也不知道帮衬一点。”

梁曼韶充耳不闻，眼皮都没擡，慢条斯理地喝粥。

见她这样子不把自己当回事，梁父更是一肚子火，手一拍桌子，瞪起眼睛来又要发作。

“哎呀，新年好！新年好！”外头人声从远及近，梁曼韶认出来这声音，是潮庆楼的行政总厨关大成，是她父亲多少年的老搭档，更是梁家在潮州的老邻居。

一家酒楼食肆，老板是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总厨是谁，班底有谁。老板可以换来换去的，可食客的舌头和钞票，永远都只跟着厨师走。

梁父如同京剧变脸，一下子就春风和煦了起来，他站起身来迎接，几乎是走到门口去跟关大成勾肩搭背说新年好。

梁曼韶也站起来，跟关大成抱拳道一句新年好，说两声发财话。

关大成为人阔绰好面子，梁曼韶的吉祥话还没说，他的红包已经送上来。广东红包向来轻薄，只为图个吉利，可关大成这份却厚实，连梁父看了都连连推说太客气。

“哎，还没结婚都得拿红包，大吉大利。拿着红包，下一年叔叔就得给你准备结婚酒席啦！哈哈哈哈！”

红包塞到梁曼韶手里，後头梁母也笑，转身上楼去准备红包给关大成的孩子回礼。

梁曼韶这才注意到关大成是带着孩子过来的，她记得关家儿女三个，但只见到一男一女，大的是关青燕，梁曼韶还记得这个比她小六岁的邻家妹妹，小时候拉着她的衣角喊她“韶韶姐姐”。小的梁曼韶猜是小儿子关青山，看样子还是高中生，毛毛躁躁的。

两个大人勾肩搭背去茶室聊天，看样子今天是不能早早啓程了。关家小儿子放下给梁家的礼盒，领了红包，没一会儿就找借口开溜先回家去，只剩下关青燕一个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父亲。

梁曼韶不忍看关青燕在客厅干坐，去厨房切了水果拿出去陪她聊天。

“别客气，他们也不会聊很久。明天潮庆楼开门，你爸爸也会早早回广州去的。吃点水果吧。”

关青燕擡头看她，一双眼怯怯：“多谢韶韶姐姐。”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的称呼。关青燕长得文静清瘦，深林潭水一样的空灵，本就耐看的一张脸，眉头总是带着两分愁，让人不免多看多品几眼。

“今年要大学毕业了是不是？你刚上大学那年过年我们还见过，我记得你考上了中大。”

关青燕点点头：“在中大读计算机，今年七月就要毕业了。”

话是客套的寒暄，梁曼韶本可以停住，却忍不住问下去：“今年就业形势不好，可你这个学历和专业，起码会比别人好许多。准备找工作吗？还是想读研？”

“工作吧。韶韶姐姐，我想早点离开家。”关青燕的语气平淡，“我想像你一样，早点离开家。”

两人只是并肩坐在客厅的酸枝木椅，可关青燕这眼神，像是把她拉回小时候，又扯住她的衣角。梁曼韶想起那年听她哥哥提起，关总厨的女儿要去中大读书，关总厨人前是夸耀自己生的女儿聪明，人後却是百般阻挠女儿选专业。

梁曼韶看着她，问：“想好了去哪儿吗？手上有哪些offer？”

关青燕面露难色，“我想去深圳，深圳好落户。可是……可是深圳太近了。”

这些话别人或许听不明白，可梁曼韶字字都懂。户口迁走了，就是从此不再受桎梏。深圳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深圳潮汕人何其多，关系网密布。普通人家尚且可以求两三家亲戚办成事，像关大山这样的，关青燕在深圳和在潮州没有区别。

这个选择，摆在如今的关青燕面前，也摆在过曾经的梁曼韶面前。

梁曼韶抿唇想了想，“你把简历给我吧，有不少公司虽然办公地点在北京，可注册地在深圳。你自己多投简历当然好，我也可以帮你直接推给我认识的业务方。”

关青燕眼睛一亮。

梁曼韶又说：“实在不行，你可以先工作攒一攒钱，去香港读个硕，走人才引进去上海落户。时间可能花得久一些，但也是一个方法。”

关青燕听得认真，连连点头，当即加了梁曼韶的微信，把自己的简历发给她。梁曼韶扫了一眼简历上的内容，又指出两三处让她回去改一下。两人刚说完，梁父和关大成已经从茶室走出来，你捧我吹地要道别。

关大成一看只有关青燕在，眉头皱起：“关青山呢？”

梁曼韶笑道：“男孩子坐不住，先回家了，青燕喊他都不听。”

外人面前，关大成不好发火，嘴唇抿成一条线，即便是梁曼韶帮腔，他也不肯忍这一句：“没用，连弟弟都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