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楠看着他,认真说:“相楠……”
是他为自己取的字,是沈相楠拿起树枝在沙土中学会的字。
第二日,周思颐下令沈相楠以後不准酒过三坛。
第一坛“常相思”酿好,谢宁之品尝了第一口。
他对临都的记忆隐隐约约,再回到此处,所思所忆竟不知从何时起尽数被替换成沈相楠的容貌丶声音丶影子……
处处是他的踪迹,为何他却不在身侧?
埋在旧雪的故国是年少放不下的执念,临都迎面吹过的风化去此结,他心间便空落落不知所踪。
人总是如此贪心不足,得偿所愿过後又叫思念牵肠挂肚全身。
槐花再次盛满枝头,谢宁之卸下彩丝,折了一支槐花枝挽在发间。
沈相楠坐于竹舍镜前,不论如何用白玉簪挽发,都不能顺利将鬓旁一缕碎发挽起。
谢宁之曾经提笔写下一封家书。
沈君亲啓:
问郎君安好。
一别经年,快雪时晴,槐花又盈盈。
吾埋酒数坛于槐花林下,取名“常相思”,待香飘万里,盼君共饮。
往後君见花开,即是见吾。
躬身万佳,望释远怀,同此一月,已感涕零。
只怕空里拈花,君不肯入梦,良辰美景亦如虚设,望君垂怜,常临梦中。
书难尽言,最後几愿。
愿君安康喜乐事顺遂,勿思勿念勿牵挂。
妻亲笔。
附槐花一支,以寄相思。
家书没有顺利送至沈相楠手中,或许是被雀鸟截去无踪影。
沈相楠瞧见平云京今年的槐花林开得可好,剪下几枝养在了竹舍。
他感慨自己和谢宁之遇见的太晚,不过与他朝暮相见两轮春秋而已,天地竟舍得让有情人分别数个阴晴圆缺。
痴儿女,离别苦,细细想来,他和谢宁之半生错过,半生别离。
若当初在槐树下任性掀过谢宁之的纱帽,亦或是询问他的姓名,是不是就不会彼此错过那麽多时光?
上天施舍他这段缘分,赐他见面不识,又赏他重逢一场;上天如此公正,剥他长相厮守,又令他存有白头偕老的念想。
沈相楠靠着心头一点念想,挨过平云京年复一年的冬去春来。
情究竟从何而起?为何相思这般刻苦铭心?
于沈相楠而言,万家灯火有一盏彻夜明亮只为他。
于谢宁之来说,昔年身影携少年心性步向曾经未及的第二条路。
年少执念消散过後,所思所牵所依所念皆是对方。
爱一人求他喜怒哀乐无关于我,爱一人愿他不为相思苦痛日夜。
山头流水落花处,沈相楠不敢敲响的那扇门,门後之人亦是踌躇。
想他瘦了没有?身体是否安好?模样有无变化?
是是非非千言难说,最终相见不过欲语泪先流。
难捱的数个日夜,在触碰到对方肌肤温度的那一刻刹时变为白驹过隙,经年累月的风雪化作槐花纷纷裹挟暖意吹过,许多光阴的相思苦,现下便不值一提了。
沈相楠後来问谢宁之,这麽多年过去,有没有为他留下一字半句以寄托思情。
谢宁之在他面前将未送至沈相楠眼中的家书又默写一遍,沈相楠就站在他身侧,看他一字一笔在纸上洇开当年思念,远远不够填补这些年的分别。
沈相楠就着桌案与谢宁之用最灼热的方式融解相隔数年留下的空隙,家书被指尖逐渐揉皱。
原来水中月散不尽,原来院外花常年开,原来梦中人在眼前,身魂何似在人间。
“往後想说的话,不用纸墨,你亲口说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