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落在身前的几缕青丝随风被携起,沈相楠欲言又止,下意识迈出一步又停留在原地。
没有泪水,没有哀恸,谢宁之就这样静静看着他许久,随後又转过头擡眼看那抹被云覆盖的弯月。
第二日,第三日,沈相楠偷偷窥见好几眼,谢宁之总是彻夜坐在廊前,握紧手中的白玉簪。
到第四日,沈相楠再忍不住,心上似钻心疼痛,他缓缓走至谢宁之身侧挨着他坐下,陪他看天上怎麽瞧也不圆的月。
随後,沈相楠开口问他:“先生为何不簪发?”
谢宁之没有回应,唯有清风摩梭竹叶的声响回荡。
沈相楠颤颤吐出一口长气,再开口时,声音喑哑:“你握着那簪子,是打算自戕吗?”
这两个字说出口,沈相楠抑制多日的情绪如长堤崩溃,暗暗月辉漫过竹舍四角,每一寸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谢宁之额前落下碎发,遮住他的半张脸,沈相楠擡手将那几缕碎发轻轻挽至谢宁之耳後,他方觉自己的手颤抖的可怕。
谢宁之原本涣散的瞳孔中重新凝聚起一道光亮,缓慢流转注视沈相楠紧蹙的眉眼,往日苍白怅然的神色浮现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几日,沈相楠第一次见到谢宁之脸上浮现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可现下却令他万分骇然。
沈相楠能感受到,那双盛着盈盈秋水的双瞳,此刻悄然散尽涟漪,逐渐变为平静的一汪死水。
沈相楠小心翼翼恳求道:“你不要这样对我笑……”
“你不要这样……”
“先生……”
沈相楠眼眶泛红,又竭力压下喉头酸涩,抿起唇轻声道:“把簪子给我。”
谢宁之面容不改,握着簪子的手也没有动,只是看着沈相楠。
沈相楠向他伸出手,一字一顿认真重复:“先生,把簪子给我。”
谢宁之在半阕深冬里落下这几日对沈相楠说的第一句话。
“你会强留我在此地吗?沈相楠。”
白玉簪在谢宁之手心,沈相楠却觉得那簪子四分五裂,每一寸皆扎于他的心上。
一道泪水从沈相楠颊前滴下,他哽咽道:“你答应过不会离开我。”
“君归我亦归,君去我亦去。”
“明是你对我说过的话,你要食言吗?”
一旦流下泪痕,泪珠便如堤坝溃散般滔滔不绝遮住眼前人的轮廓。
面颊被一双冰凉掌心托起,谢宁之用指腹拭去沈相楠的泪水,视线重新凝结,沈相楠伸手捉住谢宁之的手腕,将他的手贴的再近一些。
眼泪不断涌出,沈相楠目不转睛盯着眼前人,另一只手下意识去夺过谢宁之的白玉簪,语气几近哀求:“能不能告诉我,你想去哪里?”
谢宁之还是没有走出故国的那一场旧雪,从来没有。
沈相楠如春风化走他枝头的雪,可数轮阴晴圆缺,皑雪还复来。
谢宁之摇着头,平淡道:“我不知道。”
沈相楠愣住,泣不成声地说:“你留在这里,我会陪在你身边。”
谢宁之的手心太冰凉,沈相楠寻不见他的温度只能将脸贴的近一些,再近一些。
“沈相楠,隶国民间有一传说,飞蛾扑火,能换下辈子长生顺遂,人化灰烬,能换下辈子长厢厮守。”
“隶国人信了这传说,所以总有许多人选择葬入火海,能否求得来生不说,起码天涯四处,哪处都能随风去见,见心慕牵挂之人。”
沈相楠因谢宁之的话语剧烈颤抖,他垂下头,牢牢握住谢宁之那双手不放,来回深呼吸几轮,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落,砸在竹舍地面四分五散。
谢宁之捧起他的脸,吻混杂咸酸被尽数咽下,沈相楠竭力回应他的吻,如果可以,不如就着月光,让他和谢宁之在此长眠不醒,也算圆满。
最终是沈相楠先离开他的唇,他低头钻进谢宁之怀中,外袍沾染的寒意刺痛他的脸颊,他双手环过谢宁之腰际,过分冷静道:“是我留不住你。”
“你为我选择留在平云京一次,我不能再贪心拘你留在这里第二次。”
他起身用两指绕至谢宁之发後,轻轻拈下一根发白的发丝,月光之下,那发丝在夜色里散出与白玉簪般的暗泽,沈相楠一松力,风便带着那一根白发坠进雪中找不见踪影。
“先生,你有白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