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楠两指搓拈被褥边缘,或是蝉鸣声太吵,把他的心绪都打散了,怎麽聚也聚不起来。
“你自个儿慢慢冷静去吧。”世子打了个十成十的哈欠,抓过一角被子遮住肚脐眼,倒头昏昏欲睡,“你说好的给我带桂花糖藕,要记得啊!”
“我记得。”沈相楠替他把被子盖好,“睡吧。”
沈相楠没有在世子卧房留宿,他轻拍世子的背在床边坐了一整晚,窗前的月早看不见影,待到远处一声鸡鸣响起,沈相楠离开了世子卧房。
残月未曾退去,仍宛如断弓倔强地隐没在无际浓厚的青色中,极淡,极远,若有似无。
今天是立秋,暑气逐渐褪去,裸露在外的肌肤在还未见天光的朦胧里已然能感受到几分凉意。
天上的星星熄了,竹舍的烛火彻夜明亮。
沈相楠脚步一顿,透过层层叠叠的竹影里就看见了那一抹亮光。
谢宁之在等他。
心口猝然一紧,留下一片锐痛和空忙的馀悸,沈相楠擡手虚力按在心口的位置,鼻尖猛地涌上一股酸涩。
他不想再哭了。
沈相楠松开紧咬的唇,调整好呼吸,随一声“吱呀”推门而入,连同那滴没有流下的泪彻底关在门後。
谢宁之没有闭眼小憩,他坐在烛火前等他回家。
谢宁之在沈相楠进门时便看了过来,他没有再提其他,只问:“休息过了吗?”
沈相楠抿抿唇,开口时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家里还有桂花糖蜜吧?”
“要做什麽?”谢宁之起身,走到放满瓶瓶罐罐的柜子前寻找,他偶尔会用花蜜泡水喝,这些糖罐子就被放在茶桌旁,“这些桂花蜜是前年做好的,估计剩下不多,再等一段时候就能买到桂花了,到时候能多做些。”
沈相楠一言不发在原地,目光随谢宁之而动。
谢宁之拿下一个密封好的罐子,打开一瞧,桂花蜜已经见了底。
他把空荡荡的罐底往沈相楠那晃了晃,说:“可惜,没有了。”
沈相楠抹了一把脸,沉重不堪的眼皮早告诉谢宁之他一整晚没有睡,沈相楠说:“不在竹舍,我休息不好。”
谢宁之把空罐放在桌上,吹熄了那盏彻夜未熄的烛火,窗外透进一丝丝光亮,沈相楠还能看清他的轮廓。
“那就好好休息去吧。”谢宁之说,“先睡一觉,再说。”
沈相楠没有动,他问:“平云京哪处桂花开的最香?等到下个月,我要做桂花糖藕,世子吵着说要吃。”
谢宁之身形微顿,沈相楠看不清他的神情。
“陪我一起去摘吧,先生。”
竹舍陷入短暂的一阵沉默,谢宁之胸腔微微起伏,他转身朝沈相楠走近,那药香愈来愈明晰,连同谢宁之的五官和气息,再一次出现在沈相楠眼前。
“等到天光大亮,大理寺会处理好东宫的事宜,你从来没有见过昙儿。”
沈相楠怔怔听谢宁之说下去。
“等到天光大亮……你不必再去世子院了。”
沈相楠瞳孔猛地放大,“为什……”
双肩被用力环住,谢宁之按过沈相楠的後颈,两人鼻尖算不上温柔地相撞,沈相楠没说出口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吻生生咽回去。
沈相楠茫然地接受了这个吻,一瞬间的空白过後,他还想要问话,可是谢宁之五指用力在他颈侧收紧,指尖冰凉抽搐,不允许沈相楠抽离。
沈相楠在无言里依稀明白到什麽。
他垂在身侧的手搂过谢宁之腰间,将人死死扣紧怀里,直到口腔中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谢宁之离开他,沈相楠追上去贴住他的额头,喉间剧烈地滚动,艰难地把那股几乎要冲破堤坝的哽咽吞下,只留火燎的灼痛蔓延。
“为什麽?你告诉我。”沈相楠睫毛湿漉,眼里情绪交织,又颤抖地重复一遍,“你告诉我。”
离得太近,谢宁之微微泛红的眼眶里是强撑一晚的疲倦,他极其缓慢摇着头,气还没连成一片:“平云京从前最香的那片桂花林,在两年前为建米仓推平了,如今平云京见不到桂花树,只能到集市上买晒好的干花……”
沈相楠又吻上去,算不得温柔,甚至是急促丶粗鲁丶毫无章法。
“沈……沈相楠?”谢宁之找回一丝气息,沈相楠放过他的唇,紧紧将自己埋进谢宁之颈窝。
“我要去见他。”
沈相楠没有问过他第一个学生的名字,他想,等到他认识的字够多,他的学生会亲自写下名字告诉他,又或者,自己想一个宣国的名字。
沈相楠终于知道他第一个学生的名字。
是在世子院落的灵牌上。
他的学生有一个很好听的,不属于宣国的名字。
——图论阿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