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符之祸
不过多时,唐梧念身披大氅从半掩的门後走出,径直略过衆人快步上前,不顾唐泽身上的脏污将他搂进怀中。
唐泽的双颊被风吹得有些冰凉,此时触及毛绒和温暖,倒有点让他想家,原本强忍的泪水呼之欲出,哽咽抽泣紧抱唐梧念唤了一声姑姑。
唐梧念搓起手捧在唐泽脸颊两侧,口中对白榆说:“不必整理行囊,多穿几件衣服,票子和碎银都贴身带着。”
白榆忧心忡忡应道:“姑娘,我都记下了。”
门後还探出一个脑袋,那是玉沙。
白榆和玉沙在唐梧念离开唐府那一日,就不曾再唤过她姑娘,只按规矩随衆人尊称她一句唐大人。
“若是能平安过去这段时日,我会让玉沙亲自去找你,若是……”唐梧念看向唐泽懵懂无知的眼神,喉头上下滑动,“走得越远越好,不必再回平云京了。”
她从怀中掏出一枚精雕细琢过的白玉,沈相楠曾在唐云谨身上看见过,这玉料是不可多见的上品,任何人瞧过一眼都能过目不忘。
本以为这块玉和唐云谨时常贴身带着的那块玉是一个模样,仔细看才知纹路全然不一,唐云谨那块玉是云纹,唐梧念则是梧桐叶。
唐梧念指腹摩挲过玉上纹路,随即将这块玉塞进唐泽怀中。
白榆在旁递给刘伯一袋银子,烦请他随车带她和唐泽一同出城。
“我给这孩子取个小字,出城之後记得避人耳目,不冠唐姓。”
唐梧念一遍遍看过唐泽的面容,那是一张极其相似兄长的小脸。
“愿安。”
年幼的唐泽虽不能理解家中发生什麽样的变故,他只知道他即将要和爹爹丶娘亲甚至是姑姑分开很长一段时间。
他小小一双手抓住唐梧桐的手指,脸上泪眼纵横:“泽儿很听话,泽儿不闹也不会惹娘亲生气,为什麽不能让泽儿留下?”
唐梧念擡手擦去他的泪水,柔声说:“记得姑姑之前和你说过,什麽时候是一家团圆的日子?”
“平云京下完最大的一场雪後,过年就是一家团圆的日子。”唐泽一边吸鼻涕一边答。
唐梧念苍白的唇抿起,而後笑着摸摸唐泽的头,将他抱起送至白榆怀中。
“走吧。”
白榆最後看了一眼她的姑娘,刘伯手中握紧缰绳一挥,和沈相楠说一句回见,还让唐梧念放宽心。
可在场其他人心知肚明,悬着的心不能轻易放下。
车轮快速转动,吱呀声响不停,快速向城门口方向驶动。
沈相楠从唐梧念的神色中意识到唐家真正步入生死攸关的关口,陛下并非恐吓警告就肯罢休。
等到菜车不见踪影,唐梧念才找回声音:“太子妃薨逝了。”
“原来那丧钟是为太子妃而敲。”他说完这句话後,方才意识到太子妃此刻离逝过于突然。
沈相楠拧眉问:“太子妃因何而薨?”
秋风吹携唐梧念散在鬓边的碎发,她眼神极度疲累地说:“畏罪自裁。”
“畏罪自裁?”沈相楠一瞬瞳孔收缩,怔然原地,“有什麽罪?”
太子如今正因黄符一事深陷猜疑,若此时真与太子无关,太子妃何必自裁于东宫?
是太子想用太子妃脱罪还是太子妃嫁祸太子都不重要,只要太子妃是因黄符一事自裁,那麽黄符左右出自东宫之手,陛下理所当然会认为他的病因东宫而起。
看样子,陛下是默认黄符出自东宫之手。
沈相楠想起昙儿提过的神秘女子。
他在心中将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人和事关联,对唐梧念说出他的猜测:“大人还记得那位昙儿姑娘吗?她曾对我说,是一位出不了门的姑娘托她的侍女将她救出笙乐坊,能让东宫竭力寻找也找不见,想必这位姑娘在平云京并不简单。”
“可是这位姑娘救人没有就到底,我当时还奇怪,昙儿身在笙乐坊这样的地方,逃出生天不是追寻自由,而是敢在大庭广衆之下向太子讨要名分,闹到恭廉殿眼前又拿出所谓逆言逼迫太子,真是单纯为讨一个名分吗?”
“想必是有人与昙儿说过什麽,才让没入过世的昙儿为她所用。”
唐梧念思索一番:“你猜测那位姑娘是……”
“平云京哪位姑娘出不了门却对太子恨之入骨?”沈相楠问。
唐梧念叹出一口气,答案了然:“傅沁。”
“逆言丶黄符,皆是谋逆之罪,她们要太子的性命,还要他不体面的在青史上留下一笔……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如今二人俱死无对证。”
沈相楠转动眼眸:“大人何不问过雀宫?”
“问过雀宫有何意义?是非不过陛下一念之间。”
唐梧念冷笑:“兄长怕是要与东宫生死与共,而我身负泄出陛下生辰八字之嫌,连替兄长,替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是陛下不愿意给罢了。”
“我能替大人辩。”沈相楠的声音融进秋风之中,“哪怕陛下一心想为难唐氏,可总要辩上一辩。”
唐梧念沉默良久,方真心弯起嘴角,笑道:“沈相楠,闭上嘴,保住你这一条命,你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
“难道大人要眼睁睁看着唐府家破人亡?不去搏取一线生机吗?”沈相楠不明所以。
“不是我愿意眼睁睁看着,是一切不过徒劳!是陛下打定主意要清算唐家!”唐梧念眼睫湿润,“父亲早知会有今日,是我二人当初一意孤行。”
飞蛾扑火,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