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嫂子生了两个孩子,你大侄子康泰,今年都二十了,旁人这个年纪早就谈婚论嫁了,他还没影子,不就是因为家里住不下吗!”
“便是不说你侄子,你就想想小弟福运,他今年二十六,也是因为没地方住成不了家。”
董宏富说完,董福运马上道:“大哥,你别拿我做挑事儿的椽子,我可不反对外甥女落户回来。”
董福运自小记忆好,尽管大姐离家二十年了,但他还记得小时候都是大姐护着他。妈走时他才一岁多,如果不是大姐照顾他,给他喂吃给他穿衣,他能不能长大都不一定。
大姐去乡下,寄东西回来,还不忘交代有些是给他准备的,怕他在后妈手下日子难过。
尽管她寄回来的东西,大部分都被其他人抢走了。但董福运记大姐的情义,若是没有大姐惦记,他的日子必定更加难过。
董福运怼完大哥,接着看向父亲老董,道:“爸,大姐下乡二十年就这么一个要求。荷叶也是您亲外孙女,难道你真忍心因为落户的问题让她回乡下那犄角旮旯耽误一辈子?”
老董动摇了。
刘强看出继父的动摇,但他是真不想家里再多一个人。说是外甥女,但这个便宜大姐的女儿和他有什么关系?
刘强生怕老爷子松口,忙看了自己亲妈一眼。王素梅回了儿子一个眼神,让他放心。
刘强瞬间安心了。
他妈的能耐他知道,老头子是无论如何都拗不过她的。
老董心知自己对不起大女儿,听到小儿子话后,他看向大女儿董桃花,正好对上大女儿充满祈求的眼神。
老董心里的愧疚升到了极点,刚要松口说让外孙女留下来,继妻王素梅伸出手使劲儿扭了一下他的胳膊。
户口二
老董嗷的一声痛呼,回过头看向继妻。王素梅瞪了他一眼,质问道:“老头子你昨天怎么答应我的?”
“不是说了,你这外孙女不能留。你看看咱们家,都挤成什么样了,留她下来怎么住?”
“我不管,你要是非留这丫头,老娘就不和你过了。你这个死老头子自己过吧。”
王素梅这话一听就是吓唬人的。她要是能走,不早就走了,还要带着儿子儿媳和孙子挤在老董和前妻分的这套小公房里吗?
但老董还真被她唬住了。
前妻死的那两年他日子是真不好过,白天累死累活回到家没有人嘘寒问暖不说,晚上睡觉也是孤枕难眠。
大女儿下乡后日子更难熬,他和大儿子都不会做饭,二闺女才十四岁,小儿子也才六岁,没人做饭,回到家冷锅冷灶,他累一天还得做饭洗衣伺候家里三个子女。
娶了这个媳妇才又过上原来那种回家就有人伺候的好日子,他可真是怕死了没老婆的日子。这会儿继妻一说不和他过了,老董就怂了。
老董躲开大女儿期待的眼神,支支吾吾道:“桃花,你阿姨说得对,咱们家太小了,再多一个人实在住不下。”
董桃花十分绝望,大哥拒绝她女儿留下,她能接受,因为兄弟姐妹成家了本来就会为了自己的小家争取利益。
继母继弟拒绝她也能接受,因为人家和她没有血缘关系,自然会从自己的利益上考虑。唯有老董这个父亲,让她绝望。
二十年前,老董让她下乡,放弃了她一次。二十年后,老董不肯把她女儿留下来,又抛弃了她一次。
董桃花瞬间崩溃,她顺手抓起堂屋桌上的青瓷茶壶,丢了出去。茶壶狠狠撞到对面的墙上,然后又弹到了地上,彻底碎成了几片。
王素梅尖叫一声,“啊,我的茶壶。董桃花你这个疯子,你干什么?”
“王素梅你要不要脸,什么叫做你的茶壶?这明明是我妈当初买回来的。”董桃花说着,看到墙角放的暖水瓶,“这暖水壶也是我妈买的。”
她说着,大步走了过去,拎起水瓶,举了起来。
刘强要去阻拦,旁边的董福运见状,一闪身拦在了刘强和董桃花中间,挡着他不让他干涉董桃花,嘴里却道:“刘强哥你小心点,这地上都是瓷片,别扎了腿。”
刘强费劲把董福运推开,想要救下那只暖水壶,然而还是晚了一步。水瓶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内胆碎裂,里头的热水冒着热气淌到地板上。
“天啊,我的暖水瓶。”王素梅顾得上茶壶,顾不上暖水瓶。
董桃花什么不管,她也管不了,内心极度的悲愤和绝望让她只想做点什么发泄。
一个满心绝望的人破坏力惊人,再加上一个搅局的董福运,不到十分钟,董家堂屋触目可及能砸碎的东西全都碎成渣滓。
董桃花终于安静下来,看着老董,眼里悲凉。
董桃花道:“阿爸,你真的是我亲阿爸吗?
阿妈走了,工作给了大哥接班。我十六岁,街道办让知青下乡,阿萍的爸爸为了让她留下来,把工作让给了她。
阿爸你说,二妹十岁,小弟才六岁,大哥是个临时工,如果你再把工作给了我,家里只有两个临时工,工资太低,怕养不活一家人。我听了你的话,为了一家人,为了两个还没成年的弟妹,一个人背着行李离开了扈城。
我走时才十六岁,在那个山旮旯里一待就是二十年,吃尽了苦头,一辈子都回不来。我女儿和我当年一样的年纪,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离开那里,你们却不肯接收她的户口……
阿爸,你不肯把工作给我,转过头却把工作给了继母的儿子时,我不恨你。但现在我无法不恨,我这辈子没有前途可言,你们还想把我女儿的前途也扼杀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