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从陈玉茹办公室出来,董杏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对徐荷叶道:“你们这班主任,看着年纪比我小了十多岁,但这气场,让我大气都不敢喘。”想当年她读书时成绩就不咋地,看到老师就像老鼠看到猫。没想到过去二十年了,面对老师时还是这副模样。
徐荷叶好笑:“小姨,我班主任又不会吃了你。”
“是吃不了我,但是我就是畏惧啊。看到老师就心生畏惧。”所以她的两个子女,学校老师请家长时,她都让庞立出面。
请完假,两人直接去齐工作的服装厂。老齐在厂门口等着,看到两人来,忙迎接上去。
他的目光落在了徐荷叶身上,皱起眉,对董杏花道:“大妹子,看生产线是件大事,你带个小丫头来做什么?”
董杏花刚想解释,徐荷叶笑了笑,冲她摇了摇头,“齐叔,是我缠着小姨来的,听说江城纺织厂是咱们扈城最大的服装厂,我想来见识一下。”
齐本来觉得董杏花带个孩子来不诚心,脸色有些难看,听到徐荷叶的话后,神色终于缓和下来。没错,他们江城服装厂确实是扈城最大的服装厂,以前鼎盛时期,厂里有五六千号员工呢。
“小孩子就是好奇心重。”他嘀咕一句,转身往厂里走去,“走吧,带你们参观一下。我们服装厂占地还是很广的。不过只能在外面逛一逛,那些正在工作的车间可不能随便去。”
“您放心,我肯定不做熊孩子。”
“熊孩子?”
“就是调皮捣蛋,爱做坏事的小孩子。”
“哈哈,这词儿倒是贴切。”老齐放声大笑。
三人在厂里随便转了转,董杏花问道:“老齐,厂子也转完了,现在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生产线?”
老齐点了点头,有些迟疑:“可以是可以,不过大妹子,你怕是没机会了。这条生产线,刚放出消息,就有很多人来看,其中不乏资金雄厚的人。”
“没事儿。”董杏花看了徐荷叶一眼,“我们也没想着来了就能定下。”
“先去看看吧,其他事回头再商量。”
“那行,跟我来。”老齐领着两人往东边走去,绕过两座车间,远远地就看到一间厂房外围着一圈的人。
男女老少,身上穿着蓝色的厂服,他们看着厂房里面,脸上表情不一,或沮丧或失魂落魄或麻木或愤怒……总之,就是没有一丝欢喜。
“那些人是?”董杏花问道,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就是那条生产线要出手。”老齐叹口气,“生产线不要了,这条生产线上的工人也要下岗了。”
没办法,厂里效益不行。去年就已经开始,有部分车间就一直轮流放假,但一直放假也不是事儿。工人们上十天班,休二十天,每个月发一点工资,真是死死不了,活也活不下去。
厂里领导们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停一部分生产线,放一部分人下岗,让大家自寻出路。
这段时间,大家争执的就是停哪条生产线。
所有人都很清楚,停哪条生产线,就是让哪条线上的工人下岗。因此大家都不愿意他们的产线停产。
大势不可挡,工人们吵得再凶再大声,就在前天,厂里还是做了决定。
生产线一停,厂里买回来的机器不能放在这儿不管。这机器,就和人一样,得经常活动活动才能保养得好,放那儿不动,经一个梅雨季,有些零部件怕是就得生锈了。
所以产线一停,厂里就把出售生产线的消息放了出去。
卖生产线,卖设备,也是近些年这些国营大厂的常规操作。很多私人企业家就盯着这些厂子,时刻准备以一个低廉的价格把这些好东西买回去。
三人走进后,厂里有认识老齐的工人看到他带着陌生人过来,便开口问道:“老齐,这两位是?”
老齐有些尴尬,但还是直接明说:“这是董杏花董女士,这是她的外甥女。她们是来看设备的。”
老齐话音落地,刚刚和老齐打招呼的工人脸色瞬间耷拉下来。
“哦,也是来看设备的啊。”
“也是?”徐荷叶眉头微皱。老齐也听出了重点,“还有其他人来?”
“怎么没人来?里头就有一个。”那人嘲讽道,“再说,你这不就带了个人来?”
他瞥了董杏花和徐荷叶一眼,语气里难掩恶意:“这些人,就像猫闻到了鱼腥,狗撞上了屎,闻着味儿就来了。”
董杏花、徐荷叶:“……”
两人都有些不高兴,不过没说什么。毕竟生产线卖了,工人下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人家吃饭的碗都快被砸了,还不兴他说点酸话。
老齐也不可能指责这些同事,再者他虽然带着董杏花和徐荷叶来了,可心底难免也有兔死狐悲之感。
现在是没到削减库管的时候,可若是整个厂都办不下去了,他这个负责出入库的库管还能做得下去?
“让让,让让。”老齐在前面开道,领着董杏花和徐荷叶走了进去。
徐荷叶打眼看过去,这条生产线上的机器数果然不少,竟是如董杏花说的还多,最显眼的就是生产线尽头的自动裁床。
产线边,站着四个男人,两两对立。
两人穿着中山装,一个年纪稍大,五六十岁的模样,神情严肃,看着像是厂里领导。另一位年轻些,看着也有四十多岁,站在前者稍后的位置,职位应该比前者低。
他们对面,同样站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
年纪稍大的那个,穿着并不显眼,挺着个将军肚,寸头,眼神里都是精明。年轻的那个,西装衬衫,绑着领带,头上抹着发油,梳了个三七分的汉奸头,手里拿了个公文包,看着人模狗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