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一点头,算是见礼了,面上无甚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提了个小巧的黄花梨食盒,她将食盒搁在桌上,揭开盖子,显露出里头的白瓷盅来,揭开盅盖,热气氤氲,隐约可见里头浓白汤色。
“姑娘。”她皮笑肉不笑地道:“这盅参汤,是王妃娘娘体恤世子,特地吩咐膳房精心熬炖的,王妃娘娘的意思,你嘛,当侍妾还有些不够格儿,从今往后,你暂且先做世子的贴身婢女吧。”
容宁蓦地一颤,抬眸望向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嬷嬷撇嘴,又道:“你也甭心比天高的想飞上枝头了,好生做你的贴身丫鬟,娘娘的意思,做好了丫鬟,必然少不了你的好处,喏,这盅汤,你赶紧送去书房,好生服侍着,也好打听打听,他如今到底都在忙些什么。”
一番话说罢,屋内霎时静极了,连烛芯偶尔轻爆的细微声响都格外刺耳。
容宁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那盅汤搁在那儿,热气缭绕,仿佛要将她面上的血色一点点逼尽。
她强自镇定,低声道:“世子不喜人打扰,我若随意送汤过去,恐有失礼数。”
“礼数?”李嬷嬷冷哼一声,“老身劝你,好生掂量掂量,是礼数重要,还是你的小命重要?”
容宁垂眸,手指搭上那只瓷盅,被烫得瑟缩了一下。
“快去吧。”李嬷嬷冷脸,“别凉了热汤,省得咱俩都交不了差。”
容宁无法,只得将瓷盅盖好,放进食盒里,提起食盒踏出门槛。
她一步步走得极慢,风微凉,拂动她裙角微微作响,熏得她眼角泛起潮意。
她别无选择。
长廊幽深,身后李嬷嬷的目光如影随形。
她只能一步步捱到穆琰书房门口。
一路毫无任何人阻拦,她在书房门前站定,抬手轻轻叩响了门扇。
“滚!”一声咆哮自屋内传出来。
别走
容宁被骇地心头一跳,脚下微顿,忙出声赔罪:“实在对不住,是我鲁莽了。”
说罢握紧食盒提手,垂首欲退。方转过身,却听屋中那人低低唤了一声:“进来。”
她不想进去,脚步踌躇,心口怦怦直跳,可偏她眼角余光一扫,瞥见那廊檐下的李嬷嬷眸光阴沉,站得笔直,眉眼间已然十分不耐,那眼神冷似刀霜,仿佛只要她胆敢退缩一步,便会命丧当场。
容宁心中发怵,实在无法,只得咬了咬唇,勉强应了一声“是”,将那食盒提稳,轻轻推开门扇,缓步走了进去。
书房很大,极尽奢华,四壁尽是巨大的金丝楠木书架,密密层层列放着各种书卷古籍,连窗下角落里都堆满了尚未归架的文书,屋内灯火幽幽,香雾缭绕,一派清寒肃穆。
穆琰正俯首坐在书案前,一袭玄色中衣,未束发,瀑布般的墨发散在身后,仅用一根玉簪随意挽起,几缕散落的青丝垂落在鬓边,愈发衬得他眉目沉静俊美。
他似乎清减了些,有些憔悴,正俯身翻阅着书卷,手中执笔未停,似乎并未将她的到来放在心上。
容宁不敢出声,屏着气轻轻将食盒放到一旁的案几上,福了福身子,正待告退,却听他忽地问:“你怎么来了?”
他嗓音低哑,淡淡地,透着些许冷淡疏离。
容宁垂首,指尖藏回袖中,轻轻绞着手指,低声道:“是是王妃娘娘吩咐,要我送一盅参汤过来。”
她不敢抬头,怕看见他幽深难明的眼眸,也不敢妄言王妃的真实用意,只竭力将自己收敛得像个真正奉命而来的婢女。
可心中的委屈,却悄悄涨满心口,似盛夏积云,闷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穆琰静默片刻,终于抬眸望向她。
那双狭长凤眸,在幽暗烛光映照下,愈发显得深不可测,暗若寒潭。
“你来得甘心么?”他忽然问。
容宁一怔,抬起头怔怔望着他,唇瓣动了动,却不知道他究竟在问什么。
是问她做这份差事甘不甘心?
还是问她,走到他面前来这一步,是否心有不甘。
她喉间泛起苦意,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穆琰却不逼她,只垂了眸,淡淡道:“既来了,坐吧。”
容宁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眸光扫了眼旁边的凳子,迟疑着在那最角落的地方落了座,低眉顺眼,像个随时可以被随意差遣的小丫鬟。
穆琰并未再看她一眼,只重新执起笔,在那摊开的折子上缓缓书写着,仿佛她的存在与否,不过是夜风拂过窗纱的轻响,可有可无。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她踏进门扉那刻起,他已然再也读不进去一个字了。
穆琰执笔未久,忽又停下,眉头轻蹙,似是那纸上字句惹人心烦。
他随手将笔一搁,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弹,那狼毫笔便斜斜滚落在砚台边。
“不是来送汤么,”他语气淡淡,眸光终于投向了容宁,眸中隐隐泛着疲倦,也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烦意,“汤呢?”
容宁如梦初醒,连忙站起身来,“哦,哦是汤在这儿。”
她慌忙将方才搁在案几上的食盒重新提起来,加快脚步走到他身侧,将那白瓷汤盅小心端出来放在他跟前,揭开盖子,浓香立刻悄然弥散开来。
她低眉顺眼地执起汤匙,抽出帕子细细擦拭了,递到他手边。
穆琰垂眸看了眼汤,未多思索,接过汤匙就去舀汤汁,容宁却忽地伸出手来轻轻拦了他一下,贴近他耳畔,声音极轻,很是犹豫似地,“这个”
她咬了咬唇,心一横,“这是王妃吩咐让人送来的,你当真要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