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是闲置的,没有纸钱和香火,连牌匾都是撬了块柜子门削成的,也不敢写名字,怕届时被中原人挖坟抛尸。
高大的老槐树遮住小小的无名坟,风吹稻花香,树叶摇啊摇,送魂归故乡。
曼罗在坟前席地而坐,静静地望着土堆上的树影摇摇晃晃,采莲翻箱倒柜从空置许久的地窖里翻出一坛黄酒,“教主……”
曼罗伸手接过,拍开坛封,刺鼻的酒味冲天而出,不是好酒,却也无甚他法。
她无声苦笑了一下,提坛一斜,酒水洒在土堆前。
倒去半坛,曼罗仰头灌上一口,辛辣的酒液冲进口腔,刺拉着嗓子一路滚进肚里,她伸手一抹嘴巴,未曾说出一句话来。
青棠在旁坐下,拿过酒坛也跟着喝上一口,辣得五官都变了形,再也喝不下去,递给采莲,後者倒是豪爽,仰头大喝一口。
枯坐半晌,青棠忽而想起什麽,从腰间解下方才在百花楼捡起的子午鸳鸯钺,“曼罗姐姐,你看看这是哪个门派的武器?”
曼罗瞥去一眼,神情倏地一冷,抓起子钺,“从何处捡来的?”
青棠道:“百花楼後院。”
曼罗五指紧紧握住冷硬的兵器,牙根咬到泛腥,平静的语气下压着滔天的怒火,“果然是他们,崂山八卦门。”
“我尚未寻他们清算旧账,他们倒先按捺不住,竟敢到我面前来张牙舞爪了!”
森冷漆黑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狠戾,曼罗内力一转,子午鸳鸯钺被她硬生生捏到变形。
次日清晨,运功调息了一夜的曼罗气沉丹田,睁眼吐息,而後起身,开了门。
采莲抱着一套新的衣衫站在门口,见得她出来,忙递了上去,“教主,您要的衣衫。”
曼罗伸手接过,进屋换上。
片刻後,采莲拿着苗银长簪和发带进屋,一眼便见屋里的挺拔身姿内着素白棉衫,外罩一袭深紫劲装,皮质护腕紧束腕间,足蹬玄色黑靴,三千青丝倾泻而下,自成一派的飒爽英姿将灰扑扑的房间也衬得亮眼了几分。
曼罗将粗布发带丢在一旁,“会束发麽?”
采莲回神,“会的。”
曼罗扎了个马步蹲下,采莲上前,用苗银长簪挽起个利落的发髻,深紫发带绑上後,她欲将从前攒下的珠翠也给簪上,曼罗却起了身,道如此这般便好。
苗疆之人喜爱各种银饰,总会要在身上带些叮铃叮铃的小饰品妆点一二,衬得人也生动活泼,从前的曼罗也喜欢那些银灿灿的东西,看着心情便好。
“曼罗姐姐,杨坛主在外求见。”青棠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曼罗应了声,收回思绪,转身出门,跟着青棠到了前院。
杨坛主只带了两名弟子混进来,见到曼罗出来,立即搭肩行礼:“教主。”
曼罗看着他,有半晌未出声,直到杨坛主有些疑惑地仰头,她才开口:“如今中原武林风雨飘摇,鼠辈横行,江湖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你且带着馀下弟子速速返回苗疆,莫要让他们平白送命。”
杨坛主正想应下,反应回来立即擡头,“那教主您呢?您不随弟子们一起回苗疆麽?”
曼罗沉默了片刻,出声道:“本座还有要事,待事了便带着圣女和教使们一同回苗疆,你且带着弟子先回去。”
她扭头看向采莲,“你还未去过苗疆吧?也随他们一同回去。”
采莲嘴唇蠕动,“教主,我,属下想跟着您。”
她是被父母卖身进鸣川另一个花楼醉仙阁的。
那楼里的老鸨对卖进来的姑娘们非打即骂,连生病都被逼着去接客,赎金更是高得离谱。
那时采莲年岁善小,刚过十三,性子倔,不肯去接待城里那大肚便便都能当她父亲的富商老爷,便被老鸨妈妈打了个半死丢在柴房,不给药不给饭,寒冷的冬天她险些死去。
被花妈妈救下後她就跟着花妈妈回了百花楼,才过上有衣穿有饭吃,还能学琴也不会被逼着接待客的日子。
後来才知花妈妈来自苗疆,那个人人谈之色变的地方,妈妈却说那里安乐平和,女子当家,从来不会卖儿卖女,只要勤劳便能生活富足。女子可娶夫生子,也可嫁人为妇,皆是自己的选择,父母不会干涉。
那时的采莲心神向往,她下定决心有生之年一定要跟着教使去苗疆,去七十二峒岭,过女子当家做主的日子。
只是如今这个机会摆在眼前,她不知为何,却又不想去了。
曼罗淡声道:“跟着我只会殒命,你是彩衣手下弟子,圣教不会亏待你。”
杨坛主知晓这也是安排给他的任务,便道:“原是彩衣教使的弟子,请教主放心,属下定会将姑娘好生送回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