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罗不甘,可她不能死,至少不能就这样轻易死去。
她闭了闭眼,睁开,死死盯着东海,咸湿的海风扑打在她苍白的面容上,黑衣身影也略显寂寥。
钟离浩与魔龙大战了一天一夜,于凌晨五更天时彻底斩杀了魔龙,海浪掀起八丈远,笑声更是传出数里远。
曼罗坐在甲板上运着功都听得见那张狂的大笑。
祝柏生也从船舱里出来,站到甲板上往东海看去,海水翻滚,映着晨曦天光,似一片火红的血海。
“他还是杀了那魔龙。”
曼罗不语,收息吐气,站起身来。
遥望东海,她只觉上天不公,老贼作恶多端,为何不让他死在这场恶斗之中?
“主家!”身後有舵手急急忙忙赶过来,指着船尾,神情急切,“小公子站到围栏外去了!”
祝柏生脸色一变,转身便往船尾赶去,曼罗转过身,再看一眼东方的海面,也跟着往船尾走去。
船尾白帆之下的舵板上站着一道瘦骨嶙峋的绿衣身影,祝柏生急道:“知杨,那儿危险,快快回来。”
祝知杨转过身,舵板摇摇晃晃,他的身影也跟着摇摇晃晃,祝柏生急得上前一步,嗓音温和,“快回来。”
海上长风吹过,绿衫衣角猎猎翻卷,祝知杨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轻声道:“舅舅,我武功全废,精元耗竭,已是废人一个,活不了多久了。”
祝柏生斥道:“胡说八道!”
祝知杨什麽也听不进去,喃喃道:“我昨夜梦见阿棠了,她说海底很冷。”
他视线下滑,紧着那幽深的海面,苍白的唇角弯起笑容,“我与她青梅竹马长大,少年订婚,若不是因我执意要出岛游历,她也不会命丧深海。”
“舅舅,我该去陪她的。”
“胡说!”祝柏生厉声道,“青棠只希望你好好活着,哪里需要你去陪她了,你赶紧给我回来!”
“哥哥。”曼罗忽然出声,祝知杨侧过脸,视线落到她身上,曼罗平静地问,“大伯父的仇你不报了?天山岐门的灭门之仇你也不报了麽?”
祝知杨怔怔苦笑,“阿罗,我如今废人一个,如何能杀得了钟离浩。”
“报仇之事,只能交给你了。”
他缓缓侧身,海风呼啸,吹乱所有人的发丝,“阿罗,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哥哥来世给你当牛做马,今生,我只想去陪阿棠。”
曼罗上前一步,“青棠与你只兄妹之情,何须你陪?”
祝知杨僵住身体。
曼罗冷声道:“她心悦之人乃我教护法,也已命丧钟离浩之手,但如今青棠与他,许是再度相遇于奈何桥头了,你又何苦白白葬送你的性命?”
祝知杨唇角溢出一丝笑意,墨绿发带卷着发丝从他面颊上滑过,他轻声道:“她移情他人,与我想要陪她并无干系。”
“阿罗,我只是想去陪陪她,哪怕远远陪着也好。”
“她生前,我陪伴她的时间太少了……”
“扑通”一声。
葱绿身影骤然坠海,海浪扬起巨大的水花,祝柏生飞速扑至船尾,“知杨!”
海水一瞬淹没祝知杨的身影,曼罗慢了一步走到船边,一道身影再次落进巨浪里。
船师舵手纷纷赶了过来,但见那一袭黑袍长发女人静立不语,相互对视一眼,船师支吾道:“主家…娘子……”
“我不是他娘子。”曼罗忽而道。
“那,那这位娘子,需水手下海去救主家……”
话还没说完,一道身影从海里冒出了头,船师急忙丢了缆绳下去,祝柏生抓住缆绳,飞身上了船。
海底暗流涌动,凶险异常,海下早已没了祝知杨的身影。
祝柏生湿漉漉地坐在船板上,擡手抹了一把满脸的水渍,一时间像是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曼罗平静地望着他,又缓缓看向一望无际的深海。
她後知後觉反应过来——她,又失去了一个亲人。
深海无垠,天地苍茫。
曼罗长身立在孤舟之上,咸涩的海风卷起她散乱的发丝,指尖滑过眼尾,触到的又是一片湿润。
这双手,曾牵过无数温暖手心,有阿爹阿娘宽厚的大掌,有年少男孩绝望的双手,有少女续蛊疼痛的抓挠,有温婉友人的抱臂挽手……而今却只能抓住虚无的海风。
故人音容犹在眼前,却已一个个消散如烟,留她独对这寂寥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