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头也不抬,说:“只要有电,让我干啥我就能干啥,这就是电刀的人生智慧。”
几个小时后,手术室大门打开,几个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小姑娘他爸马上跑上去问,刘铮亮放松了一些,说:“目前脑疝缓解了,后面几天才是最凶险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但是有希望,别灰心,孩子年轻,肯定能挺过去。”
要不是手里拿的是手机,不是计算器,艾辰都要把手里的东西扔地上解气。她什么时候看人命看走眼过?120急救车进医院的刹车怎么点,她看一眼就知道什么毛病;先下车的是护士还是医生,她就知道这人有没有救。
刘铮亮看到艾辰在旁边丧着脸,情不自禁走过来逗逗她,说:“活儿跟丢了?”
艾辰也没理她,走出老远给她爸打电话。
这时候艾三正在火葬场,跟另一个葬礼。东北的冬天,尤其是冬至的时候,白天最短,比北京还早了一个时区,早上八点多太阳才会出来,下午四点多天就黑了,所以都说那时候阴气重,容易送走老人。其实就是天冷,室内外温差大,你在屋里暖和,一出门,冷空气一刺激,皮肤收紧,血管收紧,血压蹭一下就上来了,指不定哪个血栓也一激灵飞走了,挂到脑仁里就是脑栓塞,挂到肺头上就是肺栓塞,治不过来人就没了。艾三现在送走的这个老爷子就是。艾辰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艾三还在念叨台词呢:
开眼光,看四方。
开耳光,听八方。
开鼻光,闻五谷香。
开嘴光,吃猪牛羊。
开心光,亮堂堂。
开左手光,抓钱粮。
开右手光,做文章。
开左脚光,走四方。
开右脚光,脚踏莲花去西方。
头枕袄,辈辈好。
脚蹬裤,子孙富。
马在前,轿在后,孝子贤孙分左右;
老人往生驾鹤去啦。
念叨完,人往炉子里一推,这辈子就算完结了,再从炉子里出来的时候,有机物都没了,只剩下无机物,盖要是没盖好,风一吹无机物都没了。有几颗金牙,还要提点一下家属,收敛遗骨的时候,有的人还恨不得把骨头捏碎了找金子,也不知道火化的是不是亲爹,可能是矿工的职业本能吧,把骨灰当淘金了。
艾三得空抽根烟的工夫,才给艾辰回电话,一听人救活了,赶紧给沈阳入殓师打电话,说哥们儿你不用来了。
入殓师大哥气坏了:“我这开车都到你家门口了,你遛我玩呢啊?”
艾三只好赔不是,好说歹说给了人家一千块钱才送走。
这边艾辰走到刘铮亮的办公室,看着刘铮亮还在给小女孩写病志。她就逗刘铮亮:“刘大夫,看这样,以后二院急诊这块买卖,你打算给我断了呗?你说那小姑娘都撞成啥样了,脑浆子都出来了,你都能给折腾活了,挺厉害呀。”
刘铮亮盯着电脑干活,笑着没说话。
艾辰对刘铮亮挺有好感,她每天接触的老爷们儿,都是她爸手底下那几块料,有打架斗殴刑满释放的,有诈骗罪保外就医的,大金链子配手表,一天三顿小烧烤。艾三也给她介绍过对象,不是税务局就是工商局的,一个月三四千块钱工资,还都有小城市公务员特有的优越感,相亲的时候都是老大不情愿,要不是因为艾辰长得好看,这相亲都多余来。之前一个税务局的说自己这仕途还得往上走,税管员不能干一辈子,还得指望艾辰多帮忙完成任务。艾辰一听乐了,说你跑我这拉业绩来了,心说你开那点钱还不够我买个包呢。她就想找一个脑子比她聪明的,她觉得自己就不聪明,再找一个缺心眼的老爷们儿,这日子过着就没意思了。她觉得刘铮亮这小子有点意思,感觉像是书呆子,又有一股子倔劲儿。抚顺姑娘挑爷们儿都喜欢有脾气的,这脾气是啥?就是遇到问题扛下去的信念。当然这个标准也不那么容易量化,有时候找个有脾气的一眼没看好,找了一个喝二两马尿就打老婆的。挨打了也有挺多凑合过的,觉得这是老爷们有主见,有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