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乌云连天,雨也是毫无预兆的说下就下。就像是老天爷跟人闹别扭,憋了一肚子的气,痛痛快快地撒气不成,就一点一点地折磨人。
城边百姓望着远处压着皇宫的黑云,只担心田里的庄稼,却不知道这团黑云真正压的,是宫里头那些个站的还没稻草人正的天命之子。
夜里,整座宫殿像是被黑烟和倾盆大雨给吃了,人走在御道上,连影子都见不着。
狄春香撑着玉骨伞,带着明王殷仁,一齐走在去未央宫的路上。
雨水打在油纸伞上,像是在敲肚皮鼓,“吧嗒吧嗒”的响。宛若银色的烟花在水洼中炸开,好似在庆祝一场无人在意的盛宴。
寻常躯壳中孤独的灵魂在风声雨声中呐喊,或哭或笑,不明悲喜。
独属于宫廷雨夜的长恨歌,在雨声中咿咿呀呀地唱着,把御道上的亡魂,勾得迷了路。
这些声音在狄春香的耳畔厮磨,只有她能听见。一旁的殷仁一头雾水地望着狄春香凝重的神情,仰头问:“皇嫂,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个时辰入宫啊?父皇应该已经安歇了罢。”
“小殿下,您若是信我,便不要多问。”狄春香回应道。
“可凡事总得有个理由吧。”殷仁的小脸上沾了雨水,像一颗水润的蜜桃,他的眼睛又黑又圆,里边不掺杂任何杂念,只是水灵灵地望着她。
这张小巧可人的脸上只有八岁孩子的纯真,狄春香看着那双灵透的眼睛,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与挣扎。
因为她知道今夜之事瞬息万变,殷玉很可能就是那个变数。
狄春香抬袖替殷玉挡着雨,编出一套话:“陛下命人传了一道密旨,说是今夜想见到小殿下,他有话要对您讲,而且是只告诉您一个人的话。”
殷玉眨了眨眼睛,皱着眉头,抱怨道:“可是父皇一向不喜欢我,他说我最没用,什么也不会,将来也难成气候。”
狄春香安慰道:“不是的。小殿下,请您恕我多言一句,您是所有皇子中最特别的。”
殷玉心中一喜,非要问出个缘由,追问道:“为什么呀?皇嫂,你就告诉我罢。”
狄春香坦诚道:“因为您很善良。”
此话一出,殷玉的神色黯淡下去,没再说话。二人心知肚明,在这深宫之中,“善良”是最没用的长处,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善良,很可能会害了他的命。
附近的宫门紧闭,唯有未央宫宫门大敞,灯火明亮。
雨中有一股浓烈的腥气,像海边的鱼虾烂在了雨水中,腥的发酸,发臭。
狄春香用帕子掩住口鼻,轻声道:“小殿下,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无论一会儿您看到了什么,答应我,不准从我的身边离开,可以吗?”
四周阴森森的,殷仁胆儿小,他低着头走路,不敢往别处看。
“咔嚓”!突然一道闪电劈向屋顶的鸱吻[1],殷玉吓得一哆嗦,别过头含着哭腔道:“皇嫂,我害怕……我不想去了,我们回去好不好?求求你了。”
“不行。您必须要去。”狄春香俯身看着那双蒙上雾气的眼睛,“这条路是您身为皇子必须要走的路,一旦回头,您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别怕,皇嫂会一直陪着你的。”
殷玉勉强地点了点头。
“小殿下,我们走偏殿过去吧。”
未央宫内的血腥味更浓了。
明明有极其浓烈的腥臭味,可周围却一切如常,地上连血星子都见不着,金器铮亮,上头也是干干净净的。
哪来的血腥味呢?
大殿中央有几位舞女翩翩起舞,没有笙箫伴奏,也没有乐师,甚至没有侍奉的公公。她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脸上挂着渗人的假笑。
明明是几张如花似玉的脸,可是她们笑起来,不像是在笑,反而像是在哭。要说她们是哭吧,可嘴角却是微微上挑的。
邪了门了!
一位舞女的双腿抖到发软,不小心被丝带绊倒,摔在了地上。她没敢吱声,连忙爬起来,抓着红绫继续跳舞。
氛围阴森又诡异。狄春香怕殷仁看见不该看的东西后失声大叫,便用干净的帕子捂住了他的嘴。二人躲在偏殿,小心地窥视着大殿。
殷仁透过编钟的缝隙,看向龙椅上的殷宣威。
殷宣威端坐在龙椅上,垂目不语,好似睡着了一般,眼皮子一动不动。他的脸色惨白,可嘴唇却是鲜红的,红的像民间传闻中吃了死小孩的妖鬼的嘴。
殷仁的视线顺着殷宣威的下颚向下,落在了他的前胸上。殷玉看到了一个药丸大的窟窿,里头什么都没有,似伤非伤,着实可怕。
父皇这是怎么了?
平日里的高大威严的父皇怎么会像失了魂一般,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事一定有猫腻!
小皇子一见到他的父皇,就变得天不怕地不怕,更何况这座宫殿是还他最熟悉的地方。殷仁见状,没多想,便挣开狄春香的手,一声不吭地跑了出去。
殷仁一时心急,左脚绊住右脚,一头撞到了编钟上,脑门上磕出了一个大鼓包。
编钟浑厚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久久没有消失。
狄春香没拦,因为她看见了编钟里头藏着的血迹。狄春香反手向身后投掷了一枚暗器,掷地无声——偏殿里藏着人。
狄春香没有回头,继续躲在编钟后,猜测着后面人的身份。她猜测他们没有对自己动手,大概率是因为利益相同,所以他们很可能是铜鸟堂或者凌王的人。只不过铜鸟堂的人向来做事很绝,杀人不留尸,如果殷宣威是铜鸟堂的人杀的,此刻便已经化作一摊黑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