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明心亮
少年倒是不为她的戒备所动,仍然一派大大咧咧的轻松模样。
他搭膝支肘,托着脸颊,另一只手仍然不依不饶地拽着她的衣摆:“你先坐下,坐下我就告诉你。”
汐慕无奈,觉得这种僵持好像也没什麽意义,最终还是妥协。
待她坐下後,迎着她依然问询的眼神,瑞夏虽然笑着,但已然没了刚才分析专业内容时的得意劲儿,反而有些温和的叹息意味。
“其实你真应该告诉我的,我身上多少还有两张……”
“没用的。”
汐慕平静地打断了他的好意。
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治愈卷轴能够轻易消弭的伤势,而这份刻入骨血的痛楚,寻常的止痛类道具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一个有缺陷,需要不停消耗资源才能维持战力的存在,完全就是残次品。
残次品会被抛弃,会被集火,会在一开始就被优先处理掉,所以——不向他人暴露自己的任何弱点,是她能从困境中一次次化险为夷的经验与倚仗。
“你是什麽时候看出来的?”
她直接这样问,眼神甚至有些诚恳,好像真的想要从中吸取教训,查缺补漏一般。
瑞夏的笑意淡去了。
他深深地看了她片刻,忽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严格来说,我不是‘看’出来,是‘感觉’出来的。”
因为他的父母都是冒险者出身,所以在幼年时,他也曾有过一段跟随家人四处游历的日子。
虽然不安稳,也时常会陷入莫名其妙的争端之中,但也正因如此,尚且幼小的他才得以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也见识过各种稀奇古怪的职业和他们各自的行事作风。
喜欢机工术的人,大多心明眼亮,擅长归纳总结,很能在一堆错综复杂的程式中一眼察觉问题,因此——
“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觉得你身上有些‘不协调’的地方。”
瑞夏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比划,像是在书写着某种复杂的运算:“从你的处事态度,临场状态,所呈现出的实力水平,应该是‘这样’的。”
手指往一个较高的位置顿了顿,但很快却又落了下来。
“但在实际的战斗中,虽然每个点你几乎都踩在了最精准的位置上,却总给我一种束手束脚的感觉。你的速度,应变,似乎本应该更迅捷,更强力,可最终好像总是差了那麽一点。”
那样稍纵即逝的状态里,他居然还能抽空观察到这些吗?
意识到可能真的小看了这个年轻的机工师,汐慕坐直了身子,不由得正色起来。
“最初我以为你可能是在刻意隐藏实力,所以也没有太在意……毕竟我们萍水相逢,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可後来战局逐渐紧张,那种‘不协调’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了。”
本来就做不到,和原本能做到却因故耽搁,所呈现出来的状态是不一样的。
受伤的冒险者会如何战斗,如何在习惯性地举起武器後又因疼痛而动作变形,他自然也是清楚的。
汐慕多次出手之後,他便渐渐地看出了端倪。
这女孩,身上还有伤。
虽然不明白为什麽目前世面上最好的治愈卷轴也没能完全治好她的伤势,也不知道她具体伤在了哪儿,可眼见她带着隐秘的伤痛一次次搭救于他,他一时也是心急如焚。
“你为什麽要瞒着我呢?是觉得不好意思麻烦我吗?卷轴和药水什麽的,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等我们离开这儿之後,你再还给我就是了,有什麽大不了的,何必这样勉强自己呢!”
瑞夏说着说着,语气甚至有些嗔怪,脸颊也变得气鼓鼓,像只小小的海豚。
而汐慕显然从没想过还有“还钱”这种简单明了的人情清空术,当下便茅塞顿开。
对啊,她竟然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
从小到大,她身上所有的一切都由他人做主,母亲和弟弟带来的永远都是命令,而她只需要服从就行。
完全没有自己经手过钱财,且没有任何社交经验的人,对于“不想欠人情就直接还钱”这一点,也确实是有点陌生。
可是……钱又该从哪里来呢?
根本不清楚家族生意都是如何运作的汐慕端坐在原地,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沉思。
见她不搭理自己,对刚才的问题似乎也没了疑问,瑞夏便也开始捣鼓自己的事,除了之前的荧幕外,又另外点出了更小的几块小屏,互相配合,也不知又在研究着什麽。
两人一时无言,只剩下怪物若隐若现的脚步声和林间不知何种动物穿梭时的窸窣声萦绕耳边。
不知过了多久,汐慕透过稀疏的枝丫望向天际,突然开口问道:“止痛卷轴的有效时间是多久?”
“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吧。”
应声时瑞夏没有擡眼,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效果已经消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