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心魔劫起
吴所畏在雪霄峰当了近十日的“囚徒”,伤势在池骋那些价值连城的灵药和他自身强悍的恢复力下,已好了七七八八。他不再整日躺在寒玉床上,开始在有限的冰洞范围内活动,时而研究洞壁上的冰纹,时而用手指在冰面上写写画画,更多的时候,是试图与那座冰山搭话。
池骋依旧大部分时间在蒲团上打坐,气息与身後的万年寒冰几乎融为一体。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十日的静修,效果远不如从前。那道绯色的身影,那带着鈎子的笑语,那偶尔响起的空灵哼唱,总在他即将入定之时,如同心魔般悄然浮现,扰乱他千年不变的修行节奏。
这一日,池骋感觉体内灵力奔涌,已至化神後期圆满的瓶颈隐隐松动,正是冲击关隘的绝佳时机。他看了一眼正在不远处,用手指凝聚灵力,在冰面上画着一只歪歪扭扭丶却莫名灵动的小狐狸的吴所畏,沉声开口:
“本尊需闭关片刻,勿扰。”
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吴所畏画狐狸的手一顿,回过头,看到池骋周身灵气内敛,眉心却隐隐有光华流转,那是即将深度入定的征兆。他脸上的嬉笑之色瞬间收敛,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担忧。修为到了池骋这个境界,每一次闭关冲击都伴随着莫大风险,尤其是……他这种修炼无情道,道心刚出现裂痕的时候。
“嗯,你放心。”吴所畏点了点头,声音是难得的正经,“我替你护法。”
池骋深深看了他一眼,未再多言,重新闭上双目,手掐印诀,彻底沉入心神。刹那间,他周身气息变得愈发深邃冰冷,仿佛与整个雪霄峰的寒意连通,冰洞内的温度再次骤降。
吴所畏默默走到距离池骋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翠玉笛横于膝上,不再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洞内只剩下冰晶凝结的细微声响,以及池骋悠长而冰冷的呼吸。
起初,一切如常。池骋的气息平稳而强大,如同冰封的海面,深不可测。
然而,不过半日,异变陡生!
池骋周身平稳的气息突然一乱!他眉头紧紧锁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汗水甫一出现,便被极寒的剑气冻结成霜。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周身原本内敛的冰寒剑意,开始不受控制地丝丝外泄,在冰洞内刮起细小的冰风暴,切割空气,发出“嗖嗖”的声响。
吴所畏猛地站起身,脸色凝重。这是……心魔劫!
他能看到,池骋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剧烈地转动,显然心神正陷入极大的挣扎之中。那外泄的剑意充满了混乱丶挣扎,甚至带着一丝……他从未在这个世界的池骋身上感受过的暴戾气息。
不能再等了!
吴所畏不再犹豫,他盘膝坐下,将翠玉笛横于唇边。他没有吹奏任何具有攻击性或魅惑性的曲调,而是吹起了一首极其古老丶平和的安魂之曲。
笛声响起,不再是往日的清越灵动,而是变得低沉丶悠远丶绵长。无形的音波裹挟着吴所畏精纯而温和的精神力,如同母亲温柔的手,又如深海静谧的暖流,小心翼翼地丶坚定地朝着池骋蔓延而去,试图渗透那层混乱而危险的冰寒剑意。
“嗡——!”
吴所畏的精神力刚一接触池骋周身紊乱的气场,便遭到了剧烈的排斥!冰冷的剑意如同受惊的刺猬,本能地反击!一股锐利无匹的寒意顺着精神力反馈回来,震得吴所畏气血翻涌,笛音险些中断。
他闷哼一声,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眼神变得更加坚定。不能退!
他调整了精神力的频率,使其变得更加柔和,更加包容,如同水滴,坚持不懈地丶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那坚冰的壁垒。笛声也随之变得更加绵密,更加深入灵魂。
在他的感知中,池骋的心神仿佛陷入了一片狂暴的风雪深渊。无数的负面情绪——孤独丶压抑丶千年的冰冷丶对“道”的质疑丶还有……还有一抹不断闪现的丶灼眼的绯红——交织成无数嘶吼的魔影,疯狂地冲击着他的道心。
而吴所畏的笛声与精神力,便如同这风雪深渊中唯一的一点暖光,一座宁静的灯塔。它不强势,不霸道,只是固执地存在着,用那份平和与温暖,试图引导迷失在暴风雪中的灵魂,找到归途。
“池骋……守住本心……”
“我在……”
吴所畏无法直接传音入他识海,只能将这份意念,融入笛声与精神力之中,一遍遍地传递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池骋周身狂暴外泄的剑意,终于开始缓缓收敛。那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颤抖的身体也平稳下来。额头的冰霜融化,化作水滴滑落。他依旧闭着眼,但气息却从之前的混乱挣扎,逐渐归于一种深沉的丶带着一丝疲惫的平静。
成功了。
吴所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一阵强烈的虚弱感袭来。方才与池骋混乱剑意的对抗,对他精神力的消耗极大,脸色比之前受伤时还要苍白几分。他放下玉笛,擡手擦去嘴角再次溢出的血迹,看着已然渡过心魔劫丶气息趋于稳定的池骋,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丶带着疲惫的笑容。
就在这时,池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寒眸,似乎比以往更加深邃,里面仿佛有破碎的冰晶在重新凝聚。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脸色苍白丶唇边带血丶却对着他微笑的吴所畏,以及他手中那支尚未收起的翠玉笛。
洞府内,那安抚灵魂的笛音馀韵仿佛尚未完全散去。
一切,不言而喻。
池骋站起身,走到吴所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的目光极其复杂,有渡过劫难的清明,有残留的心悸,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动容。
“为何助我?”他的声音因为方才的消耗而有些低哑,却依旧带着惯有的冷硬。
吴所畏仰头看着他,因为虚弱,笑容显得有些无力,却依旧带着那股子狡黠的劲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池骋,语气轻飘飘的,却像羽毛般挠在人心上:
“因为……”
“舍不得你这座好看的冰山,碎掉啊。”
他顿了顿,看着池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了几分,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碎掉了,我上哪儿再找一座一模一样的去?”
池骋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此刻清澈见底丶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眸,看着他那苍白却执拗的笑容。心魔劫中,那抹不断冲击他道心丶将他从无尽冰冷中拉回的暖色,与眼前的身影彻底重合。
他沉默了许久。
冰洞内寂静无声,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
最终,池骋什麽也没说。他只是俯下身,伸出手,不是去碰吴所畏的脸,而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丶擦去了他唇边那抹碍眼的血迹。
动作生疏,甚至带着点僵硬。
但那指尖传来的丶与他周身寒气截然不同的丶一丝微不可察的温度,却让吴所畏瞬间睁大了眼睛,心头如同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冰山……好像真的开始融化了。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