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并未立刻叫起,目光在她身上短暂一巡,“太子的病,是你治的?”
“民女确曾为太子殿下请过脉,略尽绵力。”
魏元修适时侧身,示意她近前:“唐大夫,且为父皇诊诊脉吧。”
片刻後,唐昭收回手,垂首禀道:“陛下脉象沉实有力,中气充沛。虽因思虑稍见弦象,却无碍根本。”
话音方落,魏元修指间一枚羊脂玉扳指不慎滑落,在光洁的金砖地上叩出清响。他躬身拾起,神色如常:“儿臣失仪了。”
皇帝目光在他面上一扫,转而看向周迢:“继续说。”
“陛下夜难安枕,可是亥时三刻前後易醒,醒後难以复眠?”
皇帝微微颔首,眼底掠过一丝赞许。
“思虑过甚则神不安。民女可开几服安神汤药,然最要紧的,是陛下睡前须静心养神。”
周迢从容执笔欲写下方子,笔尖尚未触及纸面,皇帝便擡了擡手:“朕的失眠之症,太医院已会诊过。你方才所言症状,与太医们判断一致。”
他看向魏元修,笑道:“修儿寻来的这位大夫,确实有几分真才实学。”
目光转向周迢,他擡手虚按:“方子不必写了。太医开的安神汤朕服用後颇见成效,这两日朕已能安枕。”
皇帝的目光最後落在魏元修身上,语气转为关切:“倒是你,修儿。朕看你面色不佳,此番回京要好生休养才是。”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身子养好了,才能为朕分忧。”
魏元修垂首行礼:“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垂眸的瞬间,他眼底闪过一丝晦暗难明的神色。
魏端阳踏进殿内时,正听见皇帝那句“为朕分忧”。她盈盈下拜,眼波流转间已将在场衆人尽收眼底。
“儿臣给父皇丶母後请安。”她起身时,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周迢,“这位姑娘是?”
皇後含笑解释:“是你皇兄特地为父皇请来的大夫。”
魏端阳立即转向皇帝,面露关切:“父皇身子不适?”
“无妨,只是近日睡得浅些。”皇帝摆手。
她这才走到魏元修身侧,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皇兄何时回来的?”
“今日方到。”魏元修微微一笑,“给你带了礼物。”
魏端阳眼睛一亮:“真的?是什麽好物?”
她说着朝周迢瞥了一眼,话锋轻转,“不过礼物不急,既然大夫已经看诊完毕,不如先请她回去歇息?我们一家人好好说说话。”
周迢适时欠身:“民女告退。”
“我送送唐大夫。”
魏元修擡步欲一起出去时,魏端阳急忙拉住他的衣袖:“让内侍去送便是。皇长才回来,莫非不愿多陪陪妹妹?”
魏元修脚步微滞,终是颔首:“也好。”
魏端阳目送周迢退出殿外,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外,悬着的心才缓缓落下。
拓拔宣交代的事,总算办妥了。接下来,就看他自己了。
*
一个时辰後,东宫。
“回禀殿下,已经派人寻遍了宫廷各处,没有找到唐大夫的踪迹。”
“送她出殿的内侍问过了麽?”
“仔细问过了。他说将唐大夫送到御花园时,有个穿着浅碧宫装的女子,自称是东宫的掌事宫女,把她接走了。”
魏元修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那个内侍是御前的人,他自然不便深究。可究竟是谁,要费这般周折带走一个女大夫?
侍立在侧的公公窥见他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宫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许是有人瞧见您带着生面孔面圣,这才……”他咽下了後半句话。
魏元修擡手揉了揉额角。
其实不必再问,唐昭在殿中那句“脉象沉实有力”已说明了一切。
难道他真要在这储君之位上,等到鬓发苍苍,甚至……等到老死东宫,都无缘即位?
他重重向後跌进椅背。
“罢了,不要声张了。”良久,他放下额前的手,声音里透着倦意,“不必再寻了。人不见了,就不见了吧。”
“老奴明白。”
随侍公公躬身退出殿外,方才在殿内伺候的小内侍立即凑上前来,压低声音道:“黄总管,那唐大夫的兄长也一同失踪的事……”
公公狠狠瞪了他一眼:“殿下连正主都不找了,还会在乎她什麽兄长?”
他压低声音斥道,“况且殿下根本不知此人的存在。你现在去禀报,是生怕殿下想不起追究咱们的失职之罪?到时候你的脑袋不要了,我还要我的脑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