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季幽谷。
掩于古木丛中的一座木屋里,周迢手脚受缚,缩在屋子的一角。木门被推开,天光泻入,一道人影走来。
拓跋宣缓步走近,乌靴踏过地上的枯枝,停在周迢面前。
周迢瞳孔微缩了一瞬,旋即恢复平静,似乎对此也没有太大意外。
拓跋宣侧首示意,侍立一旁的孙智明立即上前,取出塞在她口中的布巾。
周迢活动了一下发僵的下颌,沉默的眸光冷冷凝萃在拓跋宣脸上。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落叶飘旋着从门缝卷入,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
终是拓跋宣率先开口。
“唐昭,你究竟是谁?”
周迢唇角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拓跋大人,你不是手眼通天吗?怎麽?竟然查不出我是谁?”
拓跋宣的视线牢牢锁住她:“正因动用了所有暗线仍查不到你的根底,才更觉得你可怖。”
他缓步绕着她踱步,声音渐沉,“你一夜之间突然出现在洧州,以神医之势迅速声名鹊起,引得郑光将你荐入东宫。每一步都走得那麽恰到好处。”
他在她面前站定,衣袂拂过满地枯枝:“你借行医之便散布观寿之术,真正的目标从来都是太子。以'阳寿不足十年'之论,点燃了他的野心。昨日面圣之後,你定会告知太子,陛下寿数绵长……”
拓跋宣背手俯下腰,与她平视:“我说得对不对?”
周迢眸光流转,非但不惧,反而漾开一抹浅笑:“是又如何?大人既已看透全局,为何不去向东宫揭穿我?”
“你以神乎其技的医术取信于他,太子早让你试过数人,如今怎会疑你?”
拓跋宣声音里压着怒意,却在瞥见她被缚的双手时神色稍霁,“幸好,在你蛊惑太子之前截住了你,一切还来得及。”
周迢忽然轻笑出声,眼尾微扬的弧度里浸满讥诮,仿佛在说:你怎麽如此天真?
拓跋宣被她这一声笑激起了怒火:“你在笑什麽?!”
周迢没有直接回答,苍白的唇间缓缓吐出两个字:“晚了。”
“什麽晚了?”
她擡起头,眼神里带着故作的天真:“太子既然知道了自己寿数所馀,那即便我不曾明说陛下具体寿数,只需在诊脉後赞一句龙体康健,你说,太子听到这些,还能坐得住吗?”
拓跋宣的脸色从铁青渐渐涨红,面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他猛地蹲下身,双手死死掐住周迢的脖颈:“说!你究竟是谁!”
周迢的脸色因窒息而变得血红,眼中布满血丝,却仍死死盯着拓跋宣的双眼,从齿缝间挤出断断续续的话语:
“我是那些被你拿来试药的亡魂!”
“是断桥河底沉埋的白骨!”
“是因你而死的陈惟玉!”
“我是从地狱爬回来的厉鬼,我回来索你的命!”
掐着周迢脖颈的手一下子松开,拓跋宣吓得踉跄後退,整个人跌坐在地。
他指着眼前的周迢,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你……你果然是妖女!"
连滚带爬地冲出屋外,嘶哑的嗓音在林中回荡:"来人!放火!快把这妖女连同这屋子一起烧了!"
炽热的火焰很快裹挟着浓烟席卷而来,周迢被缚在原地,只觉得呼吸愈发艰难,意识也渐渐模糊。
与前世瞬间的窒息不同,这一次,她清楚地感受到生命正从身体中一点点流逝。
这一次,是真的要说再见了吗?
视线渐渐模糊。
在双眼将闭未闭之际,熊熊火光中,一道身影,朝她走来。
血红的衣袂,血红的发带,还有那双她从未见过的丶通红如血的双眼。
他在她面前单膝跪地。
周迢用尽最後力气擡起手,一滴滚烫的水珠恰好落在她手背。
"凌安?你怎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