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朝会上,安远山视她如弃子,退让得干脆利落,未见半分挣扎。
此刻求见,能说出什麽好话?
允他在外头等着,在她看来,已是天大的情面了。
“是。”云袖不敢多言,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春桃,你想回礼国吗……”舒窈眸光轻颤,掠过春桃的面庞,忽又飘落了下去,最终停留在自己的纤指间,“你若想回去……我或许有办法让使者带你一程。”她喉头轻轻一颤,像是咽下了什麽未尽之言,“趁如今……我还算礼国公主。往後……可未必了。”
“春桃不走!”春桃狠狠摇头,泪珠盈盈滚落,嘴上却答得干脆,“姑娘在哪儿,春桃便在哪儿!此生绝不离去!”
“傻丫头……”舒窈眨了眨眼,逼退眸中泛起的水光,而後久久凝视春桃。
最终,扬起一抹耗尽所有心力的微笑,笑容里盛了太多东□□独没有喜悦。
“我明白了。”
殿内沉香袅袅。
云袖引着安远山进来时,舒窈端坐主位之上,托着一盏青瓷茶盅。
安远山被晾了半晌。
刚入殿内时,眉间还蹙着一道深深的川纹。
可到了舒窈跟前,脸上愠色,似被无形之手抹去,换上殷勤的笑容,瞧不出半分久候的怨气。
他快步上前躬身行礼:“臣,参见公主殿下。”
舒窈沉默不语,只垂了双眸,用杯盖撇了撇茶沫。
瓷盖轻磕盏沿,发出一声清越微响。
她细观茶汤袅袅,仿佛在研究茶叶的舒展,由着来人静立原地。
见舒窈不搭理他,他再度行礼,姿态一丝不茍:“殿下事务繁忙,百忙之中能拨冗一见,臣感激不尽。”圆滑的声调里,似乎藏着点别的意味,像是体谅,又像是提点。
舒窈并未立刻发作。只是缓缓擡起眼睫,眸光如淬了霜,冷冷钉在安远山脸上。
她足足盯了他三息有馀,直到他额角渗出细汗。
方道,声线寒冽:“准你说话了吗?”
羞恼直冲安远山面门。
然,这火气尚未烧起,便被浇灭。
眼前之人,可不是什麽无足轻重的质女,她可是梁帝宁损圣誉也要留下的女人。
念及此,安远山喉头一哽,生生将那股窝火咽了下去,硬挤出几分恭顺之色,垂首道:“是臣僭越,请公主恕罪。”
舒窈搁下茶盏,漫不经心地朝安远山摆了摆手。
而後微微侧首,专注地端详自己的指尖甲面,语气里透着一股慵懒的凉薄:“贵使有事,不妨直言。”
安远山目光闪烁,小心翼翼地在舒窈的脸上逡巡,又将双手摊在胸前,仿佛捧出一腔赤诚:“梁晋交战,公主蒙难,礼王陛下夙夜忧叹,寝食难安。”他压低嗓音,刻意掺入一丝哽咽,“王上他……甚是思念殿下。”
思念她?
像是听见了什麽极其玩味的词句,舒窈不由偏过头,做出侧耳姿态。
唇角弯起一道浅弧,眼中却静如深潭,不见半分涟漪:“劳父王挂心了。”
十五年不闻不问,如今她有了些许微妙的利用价值,便立刻关心起来?
世上哪有这麽巧的事?!
那头,安远山完全沉浸于自己编织的悲情戏码,对舒窈的冷淡浑然未觉。
他言辞恳切,语调沉痛:“殿下,您定要体谅王上的苦心啊!昔年之别,实属形势所迫,可骨肉连心,陛下这些年来内心煎熬,岂是言语所能表述?陛下无一日不记挂殿下,忧心您是否安好……”
说话时,安远山目光不离舒窈面庞,不敢漏过她眼角眉梢任何一丝波动。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双手奉上,姿态恭敬:“陛下思您成疾,只恐口述难表万一,故而亲笔修下此书。还望殿下……体谅慈父苦心呐。”
“贵使。”舒窈蓦地擡手,做了个利落的止势。
眉梢微挑,瞥了眼那封书信,眼神淡得像看一件垃圾。
“烦请转告父王,”她刻意放缓语速,好让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对方脸上,“晋国十五载,未曾来过一封书信。日後就更不必了。免得无谓的书信往来,惹梁帝陛下猜忌,污了父王清名。”
说罢,她微扬下颌微扬,视线如实质地指向殿外,逐客之意,不言自明。
安远山见她态度冷硬,似有送客之意,眼中僞饰的悲切顷刻消散,只剩下满腹盘算。
用词依旧恭敬,但语气已变,功利意图毫不避讳地探出了头角:“昨日朝会上,粱帝陛下既未留您为质,亦未提送您归国?您可知这其中深意?”
知?她可太知道了!
就算她愚钝到要人提点,昨天那位当事人也早已对她动之以情丶晓之以理了。
舒窈扬手拂了拂广袖,轻轻掸去并不存在的尘埃,仿佛要拭去什麽不洁之物。语气似闲话风月,字字却如薄刃刮骨:“揣测圣意,是死罪。”她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安远山,“贵使是想害死我,还是想害死自己?”
唇角浅浅一勾,凝着毫不掩饰的讥诮:“若贵使只会搬弄自荐枕席的蠢计,还是请回吧。我突然觉得有些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