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宣心头一沉。
若是以前,他尚可凭借宰相身份直入宫闱。可如今被贬为五品,已经不能再轻易踏入宫门了。
他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赶路的疲惫与此刻的焦虑交织在一起,呼吸不由得沉重起来。
正当他凝神思索对策之际,後方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车铃声。方才汇报的手下低声提醒道:"大人,是端阳公主的马车。"
端阳……
拓跋宣转过头,目光落在那辆装饰华贵的马车上。
随後,他不假思索地翻身下马,大步朝马车走去。
"大胆!何人敢惊扰公主车驾……"护卫的呵斥声在看清来人面容时戛然而止,"老爷?"
拓跋宣径直踏上马车,一把掀开车帘。车厢内,魏端阳被这突然的动静惊得直起身子。
"拓跋宣?你怎麽会在这里?"她诧异地望向车外,又回头打量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你这是要做什麽?"
拓跋宣没有回答,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端阳,你是不是要进宫?"
"是……母後传信说想我了,我正打算进宫去探望她。"魏端阳微微蹙眉,"你问这个做什麽?"
“待会你去到宫中,如果见到太子殿下与一位女大夫同行,请务必设法阻止他们面见陛下。若事已不及……”他略微停顿,才继续道,“那便在女大夫为陛下诊脉之後,想方设法拖住太子,务必不让他们二人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心下飞速盘算着:即便那唐昭诊出了陛下的寿数玄机,只要消息未及传入太子耳中,他便可动用昔日经营的宫中暗线,在宫墙之内让她无声无息地消失。
这缕思绪未定,魏端阳清冷的声音落入耳边:“我为何要帮你?”她虽不明白拓跋宣此番具体图谋,但他过往的种种手段,尤其是对王欣那般决绝酷烈的处置,近日来时常浮现心头,令她不寒而栗。
她扬起下颌,将那个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说说看,我为何要帮你?”
拓跋宣沉默着,目光依旧牢牢锁在魏端阳脸上,眸色深沉,辨不出半分情绪。
静默在车厢内外蔓延。片刻後,他跨步迈入车厢。
“你要做什麽?”魏端阳惊慌向後缩去,话音未落,却见眼前的身影倏然矮了半截。
拓跋宣竟直挺挺地跪在了她面前。
“端阳,看在这麽多年夫妻的情分上,算我求你了,帮帮我。”
头颅深深低下,拓跋宣盯着脚下车板,屈辱感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可他不得不忍。
魏元修的太子之位绝不能动摇。
九皇子纵然战功彪炳又如何?太子经营多年,根基牢固。之前那凝香案丶断桥案接连事发,铁证如山,陛下岂会看不出真正的幕後主使是谁?从轻发落他,不过是为了保全太子罢了。
这恰恰说明了陛下对魏元修的偏袒之深。只要稳住当下,步步为营,未来的皇位必定是太子的囊中之物。
可如今魏元修长生之愿破碎,若再被那妖女蛊惑,後果不堪设想。一旦太子失势,他拓跋宣便永无东山再起之日。
思及此,膝下的刺痛与心中的屈辱,似乎都不值一提了。
魏端阳垂眸看着跪在眼前的丈夫,眼中满是鄙夷。
这般没有脸面丶不择手段的男子,竟是她当年亲自挑选的驸马?
她心头泛起一阵自嘲的凉意,终于啓唇:
"好,我试试看。但成与不成,我不敢保证。还有,此事之後,我们和离。"
*
殿内午阳正盛,金砖地映着满室流光,连空气里浮动的尘埃都清晰可见。
殿角铜炉升起袅袅沉香,帝後正并肩端坐于紫檀宝座上。
魏元修躬身入内,袍角拂动间,将殿中沉香的静霭无声荡开。
“儿臣给父皇丶母後请安。”
皇後见是他,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忙擡手示意:“修儿快起来。”待他走近,她身子微微前倾,看清他面容时笑意微凝,“你脸色怎的这般憔悴?”说着便擡手欲探他的额际。
魏元修略一偏首,唇边浮起浅笑:“母後不必忧心,只是早起赶路,有些疲乏罢了。”
这时,皇帝将茶盏往案上一放,瓷底碰着紫檀,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修儿,既然累了,就该好生歇着,请安之礼晚些也无妨。”
魏元修向皇帝走近一步:“儿臣在洧州时,听闻父皇近来夜不安枕,实在难以心安。”
他微微躬身,言辞恳切,“恰逢在彼处结识一位唐姓医者,医术颇为精妙。儿臣亲受其惠,深知其能,此番回京已斗胆将她请至殿外等候。”
皇後闻言,眼含欣慰看向皇帝:“臣妾就说,修儿怎会这般匆忙入宫,原来是这心里装着父皇啊。”
皇帝闻言,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点,眼底泛起些许暖意,却又很快沉淀为更深沉的思量。
他目光掠过魏元修风尘仆仆的衣袍:"修儿有心了。既已候在殿外,便宣她进来吧。”
周迢垂首步入,依礼跪拜:“民女拜见陛下丶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