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璟从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章中抽出赵俨所呈的玉门军报。
报中写,药材断绝,宇文博困守孤城。
萧承璟脸上却未见喜色。
毕竟在他心里,宇文博早该是个死人了。
他五指一收,将军报攥作皱团,朝一旁侍立的崔尽忠道:“传赵俨来。”
崔尽忠眼皮一跳,今晨圣上去接姜娘子时还如沐春风,怎的送人回来便这般阴沉?
暗自摇了摇头,他转身出了御帐。
不多时,便引着赵俨步入帐中。
赵俨见萧承璟面色不善,恭谨行礼,静候圣意。
半晌,萧承璟方从奏章间擡起眼来,两道冷电似的目光直刺向赵俨,寒声发问:“宇文博现存兵力几何?粮草耗至几成?”
赵俨双手插拢,禀道:“守军不足三千,粮尽後已杀马为食,恐十日内溃散。”
萧承璟眸中寒意骤深,唇边缓缓勾出一痕冷笑:“溃军流窜更危险!即刻沿官道设卡,饥民就地收编筑营,敢冲击关隘者——斩!至于那些暗通宇文博的晋都蛀虫……”御笔在奏章上一顿,朱砂淋漓,圈定了几个旧晋世族的名字,“以礼请之名,将他们阖族请至梁都安置。”
赵俨应道:“末将领命。”
了却宇文博之事,萧承璟眉间稍霁,生出几分剖白之意,他擡手留住赵俨。
崔尽忠立刻躬身,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大帐。
末了,不忘将帐帘仔细掩好。
帐内只剩君臣二人。
萧承璟揉了揉眉心,向後倚去,靠在椅背之中。
“子严。”他唤了赵俨的表字,声音里透出几分罕见的倦意,“这里没有外人。”
这一声唤,将赵俨思绪拉回到多年以前。
那时,他还不是威名赫赫的梁国骁将,萧承璟也不是一统梁晋的开国雄主,他们只是两个在梁国军营挣扎求存的落魄少年。
“陛下。”赵俨依然恪守臣子本分,但语气中的冷硬,已然消融。
萧承璟看着他,目光沉凝:“有话直说,不必藏着掖着。”
赵俨沉默片刻,终擡眼直视君王,坦率应道:“陛下待质女,似与旁人不同,恐非全然为政。朝野议论纷纷。您为何……”
他语声微顿,凝视着君王眼中难以忽视的偏执。
恍惚间,又见多年前,他初见萧承璟时的情形。
少年满身污垢,唯独一双眼睛亮得骇人,里面盛满了超乎年岁的警觉,与近乎野兽的求生欲。
萧承璟不语,指腹划过御案光滑的木质表面,仿佛在描摹一段不愿触及的过往:“子严,你记不记得,刚去军营历练那会儿……我夜夜不敢合眼,总疑心有人会冲进来,将我扔回晋国。”
赵俨心中一凛,沉吟:“臣记得。”
怎会不记得?那段日子,岂止是不易,简直是刀尖舔血。
“晋国那些年,我活得猪狗不如。”萧承璟目光微垂,望向心底绝无仅有的旧影,“所有人都觉得我熬不过去,连我自己也觉得我熬不过去。”他声音低沉,竟似含着一分极淡的喟叹,“她却来了……”
“纵使质女于陛下有恩,稍加礼遇便是,允其整理文书,还……”赵俨眉峰紧锁,却不敢道破,只肃然道,“此举弊远大于利。”
“你所虑之处,我岂会不知?”萧承璟轻哂着摇头,“我生母乃晋人。伐晋以来,凡怀柔旧族丶抚恤新民之策,皆被冯侍中等一衆清流,指为念晋丶徇私。”他目光幽邃难测,凝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重量,“她身份特殊,予其为客卿,整理些无关紧要的旧牍。清流盯着这特例争论不休,反能挡去不少攻讦。”
赵俨虽直性,却并不傻,听得出萧承璟话里的半真半假。
暗忖若错过此时,只怕再难叫陛下吐露真言,遂争辩:“那遇刺之事呢?臣知您欲毕其功于一役。然为质女挡刃……臣属实难以理解。”
萧承璟垂下眼睫,淡声道:“不过是场意外,我有分寸。”说到分寸二字时,他喉结微滚,遂续道,“留她,只为与礼国斡旋。”
赵俨闻言,眉头愈发蹙紧,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质女一事陛下屡屡欲盖弥彰,究竟是未察己心,还是不肯直面?
他并非不容君王私情,只是质女心思机敏丶手段不凡,又是异族出身,实非良配。
他不愿见陛下辛劳得来的贤君之名,因一介质女生出瑕疵,便追问:“既如此,待和谈之後,陛下欲如何安置质女?”
萧承璟信手取过一份奏章,凝目片刻,方道:“质子府十五年,她看尽世情凉薄却未失本心。此等心性,纵是男儿亦不多见。礼国事了後,她自有归处。”说着,将奏章掷回案上,“子严不必操心。”
赵俨垂首苦笑:“臣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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