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这般魂不附体,舒窈心下了然。
定是萧承璟暗中处置了另一人,才把她吓成这样。
她虽不喜他的酷烈手段,可这不意味着她要接受眼前宫人的道德绑架。
舒窈轻轻哦了一声,唇角微扬,似笑非笑,“是有人把刀架在你们脖子上,逼着你们在太液池边嚼舌根了?说得这样委屈。”她语气轻柔,却字字诛心。
圆脸宫女两眼一黑。
那天的说辞,只怕淑妃娘娘听了个全。
舒窈不急不缓地靠回椅背,为自己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不过就是个礼国来的贡品,生死荣辱,全在陛下一念之间,你就是求到我头上来,我也爱莫能助啊。”她挠了挠大橘耳後那处皮毛,仿佛眼下最要紧的事,莫过于此,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再说了,既然陛下并未声张,便是不想我知道,你求到我这儿来,将此事撞破,又是什麽道理?”
这番话,听得圆脸宫女险些晕了过去。
见她濒临崩溃,舒窈心知火候已到,莞尔一笑道:“要我保你一条生路,倒也并非不可……只是……”她话音微顿,如同执子般,闲闲落下一句,“你总要有些用处才是。”
这话如同赦令。
圆脸宫女浑身一震,眼里骤然燃起一丝火苗。
她不再哀求,反直起上半身,意有所指道:“奴婢在尚药局当差,经手些药材,也……也听得些风声……”她紧紧盯着舒窈,“只要娘娘肯给奴婢一条活路。奴婢……奴婢什麽都愿意做!”
舒窈抚摸大橘的手缓缓停下,沉吟了片刻,方懒懒擡眼望向圆脸宫女,声线平稳,听不出半分波澜:“你在尚药局当差……那……”她话音微顿,眸中闪过种种计较,“可有什麽方子能让人……不易有孕?”
圆脸宫女瞬间如坠冰窟。
她万没想到淑妃娘娘竟向她索要这等禁忌之物?!
仿佛看到自身死期,她涕泪横流地叩首:“娘娘饶命!但凡断绝子嗣的方子,无一不是刨根损元丶大伤阴鸷,根本瞒不住人……奴婢人微命贱,实在不敢做这株连九族的事啊!”
舒窈知她会错了意,却无法直言。
目光微黯,只淡淡道:“若……若只是求个事後干净……当如何?”
圆脸宫女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落回半分,却也不敢完全放松,肩膀仍拘谨地缩着。
声音较之前,倒平稳了些许,带着劫後馀生的虚浮:“若……若只是求个事後干净……倒是有温和些的方子……譬……譬如红花……但……”她急促地喘了口气,终究没敢说下去。
听闻红花二字,舒窈眉尖几不可察地一蹙,旋即舒展,语气淡漠如初:“替我准备一些红花。要快。”
这头,舒窈还在为避子之事暗自筹谋,那厢,赵婉却被嬷嬷逼着,对了一尊送子观音拜了又拜。
这日晨省後,三人聚在贤妃宫里的花厅,喝茶解闷。
日光透过窗棂,映得满室流光。
却照不开,赵婉眉宇间的愁绪。
她捏起块鲍螺酥。
那点心在她唇边虚虚停了好一会儿,终是落回碟中。
她垂下眼帘,长睫轻颤:“家中……昨日又递了信进来……”话未说完,脸颊已飞起红云,连耳垂都染上了海棠色,“说是要早为陛下开枝散叶……”最後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她声如蚊蚋地续道,“今晚陛下来用膳……嬷嬷嘱要我主动些……可我……”
看着赵婉羞怯又惶恐的模样,舒窈的心猛地一抽。
并非醋意,而是一种悲哀。
不论是自愿,还是被迫,她们始终是他人棋盘上待价而沽的棋子。
沈静姝将手中茶盏轻轻搁在案上,侧过身,葱白似的手指自然地搭在赵婉膝头:“阿婉妹妹,莫怕。嬷嬷嘱咐你,也要有个章程,你细细说说,她老人家是要你……如何行事?”话音落下,目光温和地笼住局促的赵婉,沈静姝眸子里带着些许鼓励。
赵婉无意识地绞着裙带上的丝縧,越缠越紧。
声音闷闷的,像蒙着一层纱:“往日陛下来……多半在看署,连话也说得少。若我乏了,便摆摆手让我自去安歇,不必等他。”她喉间微微一动,像是咽下些许委屈,“可嬷嬷再三叮嘱,今夜……定要强撑着等陛下忙完……”她擡眸,水光潋滟的瞳仁里映着一片真切的茫然,“陛下自然是好的……品貌非凡,待人也温和。只是……”她摇了摇头,说不下去了,那神情不像羞怯,倒像个迷了路的孩子,全然不解为何非要踏进一条本不必走的路。
沈静姝浅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赵婉绞紧丝縧的手背:“阿婉妹妹且宽心。”她声音温润似玉,带着一派云淡风轻,“你只管照嬷嬷交代的做便是。”说着将赵婉的指尖轻轻捋平,动作不疾不徐,"陛下他……自有考量,断不会为难你的。"
说罢,沈静姝眼波一转,看向一旁沉默的舒窈。
见对方垂眸盯着茶盏出神,自然地探过身去,又将手覆在舒窈微凉的指间,掌心暖意徐徐渡了过去:“阿窈也别忧心。”沈静姝眸光清亮,“陛下仁厚,待姊妹们都是极好的。”
沈静姝的安抚太过流畅,仿佛在背诵一个标准答案。
是以,一个念头猛地入舒窈脑海。
除了她,萧承璟可能从未真正临幸过任何妃嫔。
舒窈自嘲般笑了笑。
她不是他衆多妃嫔中的一个,她竟然是他唯一的囚雀。
这份殊荣像是一道沉重的枷锁,萧承璟越是专一,就越是证明她没有任何退路。
他抛却三千温柔乡,只执着于她这一副不情不愿的躯壳……
不逃,她迟早会被这份令人窒息的偏执,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