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构陷臣昧死恳请陛下,效古制去母留子……
宣政殿里,晨光熹微,光影在玉阶金壁间游走。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屏息垂首。
冯侍中持笏出列,声若洪钟道:“陛下,臣有本上奏!此事关乎江山社稷,臣不得不言。”指间玉笏微微震颤。
萧承璟目光垂落,直看得冯侍中头又垂下去三分,才从齿间碾出一个字:“讲。”
冯侍中静默了一瞬,仿佛在积蓄些什麽,随後伏身深深拜下。
“陛下,”他额首触地,声音里有一种豁出去的沉毅,“臣恭贺陛下!淑妃娘娘有孕,实乃宗庙之福。”言及此处,他喉头微动,声调陡然转沉,“然……淑妃娘娘,出身礼国,昔为质子。其血脉牵连异邦……”他擡起头,定定地望着御座前的金砖,虑及他日皇子长成,知悉母族旧事,或心生芥蒂,或动摇国本。为绝後患……”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赤红,“臣昧死恳请陛下,效古制去母留子!”语毕,他将整个身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似是等待最终的裁决。
萧承璟垂眸谛听,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龙椅扶手,直至去母留子四字落下,悬在半空的手指骤然定格,一切声响戛然而止。
死寂中,他缓缓起身,龙袍曳地,步步逼近伏地不起的冯侍中,声音冷得像冰:“冯逊。”他直呼其名,语气低缓却危险,“你今日这番慷慨陈词……”言至此处,他话音一顿,向前倾身时,竟低低地笑了一声,“究竟是为我萧氏皇嗣纯正,还是为你一己揽权之私,欲挟幼主,以令天下?!”
“陛下!”冯侍中猛地一颤,“臣侍奉两朝,忠心日月可鉴!“他擡头,眼眶已然泛红,“陛下可以责臣愚钝,却不能疑臣忠心!臣今日所言,字字句句皆出自肺腑,为的是大粱江山万年之基业!陛下……”
“忠心?”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脚下跪伏的老臣,轻声反问,“那朕倒想问你了,为何漕运案中,处处关节,都查得到你冯氏族人的手笔?”
冯侍中如遭雷击,眼中尽是骇然。
他膝行半步,声音陡然拔高:“陛下!”他向前探出手,似要抓住些什麽,“漕运案与臣何干?此必是诬陷!”
话音未落,殿中七八名官员几乎是同时出列,齐刷刷跪倒在地。
为首那位梗着脖子,扬声道:“陛下!冯公乃两朝老臣,忠心耿耿,岂会行此不端之事?此中必有冤情,望陛下明察!”
其馀衆人亦随之叩首,一时之间,求情声此起彼伏。
萧承璟闻言,眉梢微挑,不怒反笑。
好整以暇地坐回龙椅,他漫不经心地朝崔尽忠招了招手。
崔尽忠躬身奉上一卷书册。
“诬陷?”萧承璟轻轻抚过书卷边缘,手腕陡然一翻,将供词地掷于冯侍中膝前,不偏不倚,“曹家家主已然招供,说你收受黄金千两,为曹氏贪墨粮饷大开方便之门。更以耳环构陷淑妃,动摇宫闱!你还敢说诬陷?!”
冯侍中目眦欲裂,猛地扑上前,抓起地上书册,双手剧烈颤抖,目光在纸面上疯狂扫视:“僞造!赤裸裸的僞造!”他嘶声力竭,将证词狠狠攥在掌心,指节咯咯作响,“陛下明鉴!必是曹贼受尽酷刑胡乱攀咬!臣……臣根本不曾见过此人!陛下岂能因一面之词定臣之罪?!”
“陛下!”冯侍中身後几个言官重重磕头,“漕运案错综复杂,岂能凭一家之言定案?臣等非为冯逊一人,实为朝廷体统,恳请陛下彻查,勿使忠良寒心!”
萧承璟缓缓站起,环视满朝文武:“冯逊结党营私,勾结豪强,祸乱漕运,更构陷妃嫔,动摇国本——罪证确凿,无可宽贷!”他手臂一挥,决然下令,“即日起革去官职,抄没家産,流放闽越,永不召还!”
冯侍中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筋骨,整个人瘫软在地,官帽滚落一旁,花白的头发披散下来,他却浑然不觉,只瞪着一双老眼,任由浊泪纵横满面。
忽地伸手,他死死抓住御阶的边缘,朝着那高高在上的身影,发出哀嚎:“陛下——!四十年!老臣侍奉萧氏江山整整四十年!天日可表!……您为何不肯信我?为何——!”
为何?
萧承璟心中腾起一声冰嗤。
一个自幼便鄙夷他血脉不纯丶暗讽他不类先帝的臣子,一个处处以血统高低党同伐异之人,也配在他面前哭诉忠心,也配执掌政令驳斥的权责?
他略一摆手,禁卫即刻上前,将冯侍中拖下。
哀嚎声渐远。
冯侍中倒台的消息传得极快。
几乎风声刚起,舒窈便知道了。
朝臣争夺皇嗣,在舒窈意料之中,萧承璟流放冯侍中,却着实出乎了她的意料。
依稀记得沈静姝是冯侍中的外孙女,此刻处境必然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