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钢琴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起码没有外人想象中那麽简单。
贺羡棠五岁学琴,七岁登台比赛,十几岁留学,跟随过许多大师学习,求学期间,她每天练八九个小时的琴。
她漫长的少女时代里,只有练琴和沈澈两件事充盈着她的生活。
她在国际赛事里拿过第一名,她凭自己考入茱莉亚音乐学院,毕业那年,她首次亮相大型音乐会,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弹肖邦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媒体把镜头对准她,那时候,他们只知道她叫Cecilia。而不是贺羡棠。
那时候,Cecilia这个名字还不作为香港贺家的二女儿或者沈澈的太太出现。
《留声机》给她做专访,称她是“古典音乐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世界各地的着名乐团向她抛出橄榄枝,只是婚期将近,她在那时选择回香港结婚,与香港本地一家普通的乐团签署了长期合作协约。
这不是一个职业钢琴师的好开端。
事实也是如此。为了和沈澈的联姻,为了陪他出席各项会议丶晚宴,为了和他扮演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贺羡棠放弃了太多次演出。
从此贺羡棠的生活重心转移到婚姻上。她不再是Cecilia,媒体和公衆提到她,更为津津乐道的是她和沈澈的婚姻,善意者讲“门当户对丶郎才女貌”,也有人恶意揣测“商业联姻的背後是各玩各的”,顶多在八卦之馀,提一句“沈太好像是个弹钢琴的”。
“弹钢琴的”,没人放在心上,因为他们会说,钟鸣鼎食之家,不弹钢琴玩艺术难道去做医生和律师吗?
好像她只是玩玩。日复一日的枯燥和十几年的求学生涯在几句话里灰飞烟灭了。
北美古典音乐圈子就那麽大,她做沈太太的时候,她的同门正陆续在国际上崭露头角,声名鹊起。
“我考虑过你的。”贺羡棠说,“就是我曾经考虑过你,我才会在二十几岁刚成名的时候就回香港和你结婚,我才会在年轻的时候推掉了无数场演出无数次机会。”
“可是结果呢?”贺羡棠平静地陈述事实,“我们离婚了,事业和爱情,我一样也没捞到。”
出名要趁早,这话在古典音乐界可太适用了,每年有那麽多的天才少年少女,二十几岁,甚至十几岁,就在国际上崭露头角。
贺羡棠已经三十多了。这是她最後一年能够参加这样的国际赛事。
“二十几岁,有情饮水饱。但我三十多了,沈澈,我不再做这样幼稚的决定,你无法再干预我的工作丶我的事业丶我的野心。”贺羡棠看着他,缓慢地丶一根根掰开他搭在她腕上的手指,一字一顿,“这一次,你和钢琴,我选钢琴。”
沈澈剜心一样的疼。
他错的离谱。
他以为贺羡棠原谅他了。以为那些他错过的时光是可以弥补的,他曾经不爱贺羡棠,以後他能千百倍地爱她,他曾经忽视她,馀生他不会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
但有些事情,原来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那是二十几岁的贺羡棠,是还年轻,意气风发,如果专心事业或许早已称为华人女钢琴家第一人的贺羡棠。
遗憾像二十层床垫和二十层被子下的一颗豌豆,在他们俩相处时,会永远提醒着贺羡棠。
再待下去,沈澈怕会失态。
总算有一次,是贺羡棠看他离开的背影。
日光西移,贺羡棠叫医生进来给她打封闭针。
针头刺破皮肤,注射液被缓缓推进肌肉。医生尊重病人的选择,只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并嘱咐贺羡棠在比赛结束後到柏林继续治疗,然後沉默离开。
贺羡棠一个人在会客厅坐着,一旁的小圆桌上,那束原本水灵灵的向日葵有点蔫了,明明是沈澈早上才带回来的。
阳光彻底收束,天光黯淡。套间里安静异常。
“cici——!”
像忽然炸开的雷。
贺羡棠擡头望去,林樾丶贺齐丶贺少川和贺舒,还有Mia丶叶微丶赵珩,一夥人闹哄哄争先恐後地挤进来,然後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个个脸上带着几分犹豫。
林樾向前一步,柔声问:“cici,怎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