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捕鱼船上,人类的身影在强光下晃动,他们的欢呼声清晰可怖,与海水中鲛人的凄厉哭喊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温音正陷在眼前残忍的画面里,视线一晃,画面如同镜面般破碎重组。
眼前变成了夕阳馀晖下的海面,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绝美的金红色,如同流淌的熔金。
但这美景之下,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和绝望。
曾经繁荣祥和的海底已化为一片废墟,美丽的荧光珊瑚被撞得粉碎,珍珠和贝壳饰品散落一地,被浑浊的海沙掩埋。
几乎没有成年鲛人幸存,整个族群几乎被一网打尽。
温音的视角,显示她正隐藏在最深最暗的海底阴影里。
身後是两条吓得瑟瑟发抖,尾巴颜色尚浅的鲛人幼童,以及几位伤痕累累,面露无尽悲怆与惶恐的年老鲛人。
头顶上方,那艘钢铁巨兽的阴影还在缓慢地盘旋,探照灯扫过每一片可能藏身的海域。
每一次光束掠过,都能引起鲛人幼童压抑着的,小动物般的呜咽。
那阴影在头顶盘旋了许久,最终确认再无遗漏,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开始转向,朝着深海驶去。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麽久,直到那令人恐惧的噪声彻底消失在远方,温音的视角上浮,终于露出了水面。
金红色的夕阳下,一条小鲛人幼童怯生生地拉住自己的手,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爸爸和妈妈……也被那些坏蛋抓走了吗?我们……我们怎麽办?”
另一个更小一点的也跟着小声啜泣起来。
温音的视角随着沧瑜低下头的动作,看向两个惊恐无助的脸庞。
只听见沧瑜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摸了摸两个幼童的头发,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别怕。听着,哥哥要去追那艘船。”
视线转向那几位年迈的鲛人长老,沧瑜的声音继续响起。
“辛苦你们带着他们,还有所有还能动的族人,立刻往更深,人类绝对无法到达的海域去……不要回头。”
“沧瑜,那你呢……”一位银色的鲛人面露忧色。
“我得去救他们。”
沧瑜冷冽的少年音响起。
“他们抓走了我们的族人,抓走了我的父母,还有……沧璃。”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得跟上去。”
温音的视线随着沧瑜的目光投向远方。
那艘船早已消失不见,这黄昏下的海面美景,此刻成了家园被毁鲛人们最残酷背景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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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再次高速移动起来。
沧瑜以最快的速度在深海中潜行,追踪着那艘巨船留下的微弱痕迹和噪音。不知过了多久,视野中再次出现了那个庞大的阴影。
此时温音观察得仔细了些,只感觉这艘船隐隐有些不寻常。
它完全不像传统的捕鱼船。
它没有急于靠岸的迹象,只那样静静地悬停在海域之上。
船体大得惊人,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铁岛屿,透着一种冰冷的,非渔业的科技感。
更像一座……浮动的海上实验室。
沧瑜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地潜伏在深海的黑暗中,耐心观察着,等待着。
直到夜深人静,船上大部分的灯光熄灭,整艘船似乎都陷入了沉睡。
沧瑜终于动了。
他潜伏在船底,微微张开嘴,发出一种极其低沉,人类耳朵根本无法捕捉的音频。
这声音在海水中传播,如同最精密的声纳,仔细地探查着巨船船底的每一个细节。
温音“听”不懂这鲛人特有的语言,只能看他绕着巨大的船底缓缓游动,一圈,两圈……
最终,在船体靠近尾部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视线”停了下来。
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用于排放循环废水的出口栅格。
此刻似乎因为夜深且并非最大功率运行期,栅格并未完全封闭,留下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浑浊的,带着温热和各种复杂化学药剂气味的水流正从中缓缓涌出。
就是这里。
沧瑜墨黑色鱼尾猛地摆动,一股强大的动力之下,栅格被他的尾巴拍出了一个更大的缝隙。
接着,他的身体极其灵活地收缩扭曲,以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柔韧度,险之又险地挤过了那道对于人类来说绝无可能通过的狭窄缝隙。
冰冷的鳞片与粗糙的金属边缘摩擦,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很快便被排水的水流声所掩盖。
下一秒,温音的视线陷入了一片黑暗潮湿,充斥着浓烈化学药剂味道和机械嗡鸣的管道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