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与错
“每年夏天,就是在这个时候,微微的雨後,天气不怎麽热也不怎麽凉,”姜晴的声音带着某种怀念,“姥爷都会挑一个最甜的西瓜送到我们家。”
“他可厉害了,能从手掌拍打西瓜的声音中判断是沙瓜还是脆瓜,是五分甜丶八分甜还是十分甜。”
“他也是我们老家村里远近闻名的大厨,不管是喜事丧事,大家都爱请他去做大锅饭,客人们吃完都说他做的最香。”
女孩眼里闪着细碎的星星。
“姥爷的手也很巧,会编竹篮丶草席,还会编蝈蝈丶草兔,他还种了山楂,逢大集的时候就会自制糖葫芦,背着稻草垛子到处跑,最受小孩们欢迎了。”
听着姜晴的话,江轻已然能在心里描摹出一个可爱小老头的形象,他一定很爱姜晴,才能让女孩回忆起他的时候都带着幸福的笑。
“我姥姥去世的早,只剩下姥爷一个人住在乡下,我妈想要姥爷搬来一起住,但姥爷不肯。”
姜晴那时候不明白,她向姥爷使出了百试百灵的撒娇大法,姥爷当面答应得好好的,可回头趁她不注意,就悄悄溜回了乡下,气得她大哭着喊再也不跟姥爷好了。
等姥爷打电话的时候她又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踮起脚偷听大人讲电话,一个劲地叭叭着我来我来,早就将上次的决心忘得一干二净。
“等我稍微大一点了,爸爸妈妈都忙着店里的事情,周末的时候不能照顾我,就把我送回姥爷家。”
“姥爷带我抓小鸟,扎稻草人,洗山楂,蘸糖人,那一年我淘气地满身是泥,姥爷总泥猴子和小宝地混着喊我。”
“我知道的,在姥爷眼里,我妈妈是大宝,我是小宝。”
姜晴看向江轻,以至于江轻能轻易看到女孩眼里快要溢出来的亮光,她的心咯噔一下。
“那一天,本来妈妈说好了去接我,可是有一批食材出了问题,她没办法来接,但第二天是周一,我要赶回去上学的。”
“于是,姥爷决定骑车送我回去。”
至今姜晴回想起那天,仍旧不知道事故是怎麽发生的,记忆朦朦胧胧地,充斥着嘈杂丶茫然丶恐慌。
她被道路两旁山坡上伸出来挂在枝头的鲜艳红果吸引了全部视线,猝不及防一声撞击和刹车巨响,小姜晴懵懵地,只看到姥爷宽广的後背离她越来越远。
柔软的皮肤与粗粝的水泥路相撞,刺痛袭来的瞬间,小姜晴眼里也蓄满了大朵泪花。
可是看见姥爷躺在道路两侧的石子路上,身下血液蔓延,泥土迅速被渗透成了血红色,她本能憋着泪跑过去。
“是我打的报警电话。”
窗外的灯打在玻璃上,清晰地倒映出两个女孩的面容,从江轻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身旁女孩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江轻很想抱抱她,抱抱那天的小姜晴。
她一个人该有多无助丶多害怕,她很难想象那麽小的孩子是怎麽强忍着疼,强忍着泪和害怕,打出的电话。
那天的後来,对于姜晴来说,是极其混乱的一天。
肇事者逃逸,路人围观,警笛鸣叫,救护车呼啸。
小姜晴被包围在最中央,跪在地上,小手紧紧拽着姥爷衣服一角,将姥爷兜里的电话按在耳朵边。
“爸,怎麽了?”
“妈妈……”听到熟悉的声线,她哇地哭出了声,上气不接下气,“姥爷……姥爷不动了……”
“後来警察叔叔带走了我,我哭得睡着了,再醒来就是在医院。”
“我在医院里呆了很多天,真的是很久,”她感慨,“久到姥爷的尸骨被送检,久到他因为进入了司法程序所以必须火化,不能土葬,久到我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红木棺材里的一副带着淤血灼烧後留下黑色印记的骨头。”
江轻一下子握紧了姜晴的手。
姜晴笑笑,示意自己没事,“我妈给火化场的人塞了钱,让他轻点烧,所以姥爷的尸骨还算完整。”
“棺材盖地,尘土撒下,落叶归根。”
姜晴将另一只手覆在江轻的手上,手心的温度在彼此之间传递。
“我妈妈以为我不记得了,所以我选择遗忘。”
“我以为我妈妈走了出来,可她并没有。”
亲眼目睹了王红失态的那一幕,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妈妈从未从过去中走出来。
妈妈只是在假装坚强,她也不得不假装坚强。
因为那个把她当大宝的人已经不在了。
也就是在那一刹那,姜晴终于明白了什麽。
“我妈妈觉得是她害死了姥爷,如果……那天她可以放下手中的事情,如果她去接了我,姥爷可能就不会死。”
“但我也总觉得,如果没有我,如果那天我稍微撒个娇,推迟一点时间,或者我多留意一点路边的车辆……”
“姜姜,”江轻轻轻喊她,眼圈泛红,她摇头,“不是这样的。”
姜晴说:“我总在想,早一秒晚一秒,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不是这样的,”江轻紧紧抓住姜晴的手,“姜姜你不能这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