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总是过于锐利的眼睛紧闭着,长睫在眼下覆出浓重的青黑阴影,将往日的迫人气势洗刷成一种疲惫而易碎的模样。
下颌上新生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格外憔悴,病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头,视线掠过秦秘书,落在他身後空荡荡的门口,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她……走了?”
“是的。”秦秘书低声回应,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江怀寂闭上双眼,喉结轻轻滚动,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扶我起来。”
“医生嘱咐您需要静养——”
“扶我起来。”他重复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手指紧紧攥住身下的床单,“让我……再看她最後一眼。”
秦秘书无奈,只得上前小心搀扶。
就在他们即将走到门口时,房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池念正斜倚在门框上,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衬得她身形格外纤细。
她挑眉看着他们,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怎麽?不是说放我走吗?现在跟出来是要做什麽?”
江怀寂怔在原地,下意识松开了扶着秦秘书的手。
秦秘书会意地後退一步,体贴地为两人带上了房门。空旷的走廊里,只剩下两个穿着相同病号服的人彼此凝视。
下一秒,江怀寂猛地将她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宽阔的肩膀微微颤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病号服粗糙的布料相互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
“你……”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你要是再晚出来一会儿,我可就真的走了。”池念回抱住他,下巴轻轻抵在他肩上,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
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他特有的雪松香。“说什麽放我走?你以为我是什麽?我们的感情,是你说放手就能放手的吗?”
她稍稍推开他一些,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你有精神障碍又如何?就算……就算你犯了天大的过错又如何?我也不是什麽善类。
池禹柏一家是我送进监狱的,方叙白的前程是我亲手毁掉的,就连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周家人,我也没有放过。”
“念念,你很好。”江怀寂打断她,眼底翻涌着深沉的痛楚,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病服的布料,“不好的人是我。我不知道周家是如何得罪了你,但他们是什麽货色我一清二楚——你对他们太过仁慈了。
他们离开京市後,是我派人跟踪,在他们居住的地方散播那些见不得光的往事;周岩每找到一份工作,我就让人去搅黄;我设计引诱周梨走上歧途,让她被迫辍学……
如今他们一家,只能靠着捡拾垃圾度日。”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掌心的薄茧轻轻擦过她的皮肤:
“念念,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曾经想要覆灭整个江家,想要自我毁灭,直到遇见了你。我是个可怕的人。”
“你竟然……”池念怔了怔,随即轻笑出声,眼底却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她擡手为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病服领口,
“那不正合适吗?我们简直是天生一对。”
她伸手轻轻捂住他的嘴,阻止他继续自我贬低:“我不会离开你。但你要答应我,不能再这样肆意妄为,好好接受治疗,我会陪着你,陪一辈子。”
“念念……”江怀寂的声音哽咽,像是历经漫长跋涉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彼岸。
他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细腻的肌肤,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抖。
拥抱时,时间仿佛也随之凝滞。昏暗的病房里,只有浮尘在从门缝窗隙漏进的几缕昏光中无声游弋。
消毒水的气味尚未散尽,却已被彼此的气息悄然覆盖。
他们静静相拥,立在原地,像两棵在风暴後相互倚靠的树,将所有未尽的言语都埋进了这片共享的寂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