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琐碎而沉重的辛苦,被她用轻快的语气娓娓道来,倒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师思齐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夜风轻轻掀起她的发梢,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忽然觉得,刚才清吧里那个倔强不肯低头的服务生,和此刻路灯下轻声细语说着心事的女孩,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何温迎。
何温迎带着师思齐折回清吧时,里面已经恢复了先前的宁静氛围。
蓝调音乐重新在空气中流淌,灯光依旧是那昏黄温暖的色调,仿佛刚才的骚乱从未发生。
师思齐却无暇欣赏这些,径直走到吧台前,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轻轻推到前台经理面前:
“刚才打碎的东西,还有耽误的生意,都从这里扣。”他的语气坚定,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你这是干什麽?”何温迎连忙伸手去拦,声音里带着急切,
“本来就是客人闹事,跟你没关系啊。”她生怕这份突如其来的担当,反倒给彼此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师思齐轻轻按住她的手,眼神明亮而坚定:“我动手打的人,理当我担着。”
说着,他又冲何温迎眨了眨眼,语气轻松了几分,“总不能让你因为我丢了工作吧?”
何温迎还想再说什麽,却被他眼中不容置疑的笃定给堵了回去。她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学弟,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暖流。
师思齐取回手机揣进兜里,转身时忽然想起什麽,回头看她:“下次我来,你得给我推荐好喝的酒。”
“你还来?”何温迎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不怕刚才那人回来堵你?”
他挑眉,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工牌上:“你还在这工作吗?”
“在啊,”她低头理了理工作服的下摆,语气轻柔却坚定,
“经理和同事都很照顾我,现在更是离不开的时候。”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围裙的边缘,透露出内心的坚持。
“你在,我就来。”师思齐笑得坦荡,眼中跳动着明亮的光芒,“你都不怕,我怎麽会怕?”
何温迎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彩,忽然就笑了:“好,下次你来,我请你。”
“说定了。”他挥挥手,转身推门出去。挺拔的背影在暖黄的灯光里拉得笔直,像一株迎风而立的白杨,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
何温迎站在吧台後,看着那扇门缓缓合上,心里像是被什麽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很久没见过这样的人了——
一腔热血,眼中盛满星光,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温暖了几分。
她低头笑了笑,拿起抹布开始擦拭吧台。光滑的玻璃台面上映出她微红的脸颊,像是染上了一抹晚霞的光晕。
夜晚,在师家别墅二楼的卧室里,许婉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真丝睡袍,腰间的系带勾勒出依然窈窕的身段。
虽然年近五十,但保养得宜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只有眼角几道浅浅的细纹透露着她的年纪。她的长发优雅地挽在脑後,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此刻,她正望着师思齐的车尾灯渐渐没入夜色,纤细的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轻轻划过一道痕迹,一声长叹漫进空荡的房间。
许婉自认这个继母当得无可挑剔。当年师妍初的生母离开後,师家上下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劝她——
以她的容貌家世,海市许家虽比不得师家势大,也是体面的中上家境,何苦嫁进这种人家做後母?
可她始终忘不了高中时远远望见的那个身影,忘不了为了追上他,挑灯夜读拼命考进同一所大学的日日夜夜。
曾有一场宴会,师达鸿也在。她紧张地攥着酒杯,指尖都沁出了细汗,正鼓足勇气想上前搭话,却无意中听见旁人议论他与王家大小姐即将联姻的传言。
那点刚冒头的勇气瞬间消散,她悄悄退到角落,将那份心动连同那句始终没能说出口的告白,一起深深地藏进了心底。
後来所有人都以为师家与王家的婚事已成定局,师达鸿却亲自登门致歉,说自己遇见了真正心动的人,早已说服了父母。
王小姐也是个通透的人,坦言本就是父母之命,既然两心无意,便就此作罢。
再後来,师达鸿娶了公司那位秘书——长相不算出衆却十分耐看,家境一般但工作能力出衆。
那场不算张扬的婚礼,让许婉在房间里枯坐了一整天,指尖反复摩挲着当年师达鸿作为优秀校友回到母校时,自己鼓起勇气找他要来的签名。
她知道,自己当年退的那一步,已经永远回不去了。
可命运偏偏又给了她一次机会。两年後师达鸿的妻子不幸去世,他看着襁褓中的师妍初,终究还是听了旁人的劝告,打算续弦。
许婉知道这是最後的机会了,哪怕师达鸿提出“五年内不能生孩子”——这是怕她苛待尚在襁褓的师妍初——她也含泪应下了。
五年里,她尽心尽力地照顾师妍初,给她梳漂亮的小辫子丶讲睡前故事,换季时总是先想着给孩子添置新衣,像亲生母亲一样用心。
师达鸿看在眼里,五年期满後,某个夜晚坐在床边,轻声同她商量备孕的事。她望着他眼底难得的柔和,以为终于捂热了这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