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沉闷得像被浸了水的棉絮堵住了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湿意,紧张则如细微的电流,在皮肤下窜动,让指尖微微麻。
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被人从身后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踉跄着跌下车厢。
灼热的风瞬间裹挟着沙尘扑面而来,呛得我连咳了几声。
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垠的荒凉和一道锈迹斑斑、高大得令人窒息的基地大门。
它沉默地矗立在那里,像巨兽闭合的吻,冰冷而拒绝。
身后传来引擎粗暴的轰鸣,我甚至来不及回头看清司机的模样,那辆密封的越野车便如同逃离瘟疫般,轮胎刨起大股黄沙,迅缩小成一个黑点,消失在扭曲的热浪中。
抛弃如此彻底而迅。
孤身一人。
行李箱和书包是我仅有的依靠。
大门紧闭,那把黄铜大锁比我拳头还大,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我拨通那个唯一的、印在简陋纸条上的号码,听筒里是长久的沉默,仿佛通往虚无。
“你好,我到了,但是这里门关着……”我的声音干涩。
“等着!”一声粗暴的、属于中年男人的嘶吼猛地炸响,伴随着几句模糊却恶毒的咒骂,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剩忙音。
等待。
时间在荒原上仿佛失去了意义。
我蹲下来,将书包放在行李箱上,试图从这个低矮的视角寻找一丝安全感。
目光所及,是破败的极致。
街道空旷,碎石和各式各样的垃圾堆积如山,风干的粪便、破碎的塑料瓶、腐烂的不知名物……两侧的门面房窗户大多破损,黑洞洞的,像被挖去眼珠的头骨。
正午的烈日高悬,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空气因高温而扭曲,呼吸间都是滚烫的沙土味,可一股寒意却从我脊椎尾骨悄然爬升,蔓延至四肢百骸。
过来时的车窗是彻底密封的,手机早已没了信号,我就像一个被随机抛掷的货物,落在了这个名为“7号基地”的未知坐标。
我漫无目的地神游,想起分别前苏早泪眼婆娑的样子,苏姨语重心长的嘱托。
还有远在乡村的阿秀……她没怀上孩子,会不会遭受逼迫?
但是她又打手势告诉我她自有办法。
她一个妇女,有什么办法能对抗强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刻钟,却漫长如整个白昼。
又一辆同款式的越野车,像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停在我面前。
心底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旋即被更大的疑惑取代。
车门打开,一个身影利落地跃下。
黑衣黑裤,衬得他身形挺拔如孤松。
即使在这酷热难当的天气里,脖颈闷得通红,他也依旧站得笔直,一声不吭。
只是那双眼睛,冷冽得像西伯利亚永冻层的冰,在扫过我时,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快的、几乎难以捕捉的讶异。
“胡写白?”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和他人一样,带着距离感。
是周野。我和他有过几次寡淡的交集,勉强算得上朋友。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重逢。
“你也报这个专业?”我压低声音,难以置信。
在我们这短暂对话的同时,送他的那辆车,同样没有丝毫留恋,引擎出一声低吼,迅驶离,留下我们两人和漫天尘埃。
空旷的大门,死寂的街道,毒辣的日头。
我们面面相觑,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却又各自警惕的氛围在燥热的空气中无声弥漫。
周野沉默了片刻,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摊了摊手,动作间带着一种越年龄的沉稳,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
“你不应该来这里。”
“照你这么说,来这里之后会死一样。”我试图用玩笑掩盖内心的震动,扯出一个僵硬而难看的笑容。
然而,这笑容在看到他脸上露出那种近乎默认的、严肃到近乎残酷的表情时,瞬间冻结、碎裂。
“你的觉悟很高。”他平淡地陈述,像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
“觉悟?”我忍不住嗤笑,喉咙里涌上铁锈般的苦涩,“我有个屁的觉悟!”我为什么要报这个见鬼的“专业”?
不就是为了……那个女人吗?
那个赋予我生命又把我抛弃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