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那段时光里,他的好并非全然虚假,又或许是因为失去记忆的她,对爱恨本就感触不深。只是偶尔想起,心口会掠过怅惘,像风吹过水面,涟漪散尽无痕。
她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当下,放在了如何当好这个老师,以及……如何面对萧望卿那双日益深沉的眼睛。
这日,沈知微正为几名对水利感兴趣的百夫长讲解如何利用雪山融水修筑坎儿井,以缓解春耕缺水问题。
突然,营寨上空响起沉闷的钟声。
当——当——当——
钟声连绵不绝,节奏沉痛压抑,瞬间传遍整个凉州大营。
校场上的操练戛然而止,所有士兵都停下了动作,侧耳倾听。营房内外,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卒,皆面色一沉,放下手中事务,面向东南方向——京城所在,缓缓跪倒在地。
沈知微身边的百夫长们也立刻起身,神色凝重地跪下。她不明所以,但也感受到空气中弥漫开来的那种巨大悲恸与肃穆。
萧望卿正与几名将领在议事厅商讨军务,闻声脸色骤变。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厅外,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嘴唇紧抿,脸上血色褪尽。
“殿下……”一名老将颤声开口。
萧望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痛的死寂。他缓缓擡手,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後面向东南,撩起袍角,屈膝跪了下去。
整个凉州大营,数万将士,鸦雀无声,唯有那代表国丧的钟声,于天地间回荡。
沈知微站在跪倒的人群中,看着远处萧望卿跪得笔直的背影,忽然明白了。
皇帝,驾崩了。
那个她只在模糊传闻中听过的,萧望卿和萧翎钧的父亲,死了。
新旧交替的巨浪,终于无可避免地,拍打到了这片看似偏远的北疆土地。
她也缓缓跪了下去。
萧望卿跪在那里,肩背挺直,像一尊沉默的石像。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看不清神情。但她知道那挺直的脊梁下,压着何等沉重的负担。
先帝驾崩,太子萧翎钧即位,已成定局。而作为手握北疆兵权,曾与太子不睦的三皇子萧望卿,他的处境,瞬间变得微妙而危险。
钟声不知响了多久,终于渐渐停歇。
营中依旧一片死寂,无人起身。按照礼制,需跪满相应时辰。
萧望卿始终保持着跪姿,一动不动。直到夕阳西沉,一名内官打扮的人在一队骑兵护卫下,疾驰入营,手中高举明黄卷轴。
圣旨到。
萧望卿这才缓缓起身,因久跪而身形微晃,但他立刻稳住,面容恢复了一贯的冷淡,迎上前去。
所有将士依旧跪着,低头聆听。
沈知微跪在人群中,听着那内官用尖细的嗓音宣读新帝的旨意。无非是哀悼先帝,宣告即位,大赦天下,以及……命令各地藩王丶镇守大将即刻回京奔丧。
旨意读完,萧望卿叩首领旨:“臣,领旨谢恩。”
内官将圣旨交到他手中,又低声说了几句什麽。萧望卿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颔首。
内官一行来得快,去得也快,留下营中一片压抑的沉默。
萧望卿手握圣旨,转身面对依旧跪伏的将士,沉声道:“都起来吧,各归各位,加强巡防,不得有误。”
“是!”将士们齐声应道,声音沉闷。
衆人默默散去,气氛凝重。萧望卿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明黄卷轴,久久未动。
沈知微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殿下。”
萧望卿握着那卷明黄的手收紧,指节泛白,他没有立刻回答。
直到营中将士陆续散去,各归岗位。
“嗯,”他才终于应了一声,转过身看向沈知微,“先回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