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尚书不赞同地皱眉,这天下哪有亲王与皇帝共治的道理,必要闹出事端。太祖此举虽不妥,但由此可见太上皇以储君之身嗣位,礼法周全,那所谓矫诏嗣位自然是污蔑。
郑尚书侧头瞥向身后交头接耳的人们,晋王既然不曾真正成为皇太子,谋害储君之罪也便不成立。至于陛下究竟是否曾对晋王出手,无关江山社稷就只是皇家的家务事罢了。
治礼郎的手紧紧按住衣襟,不知是捂着他的胡麻饼还是捂着他狂跳的心脏。
徐阿盛慢条斯理地把密信折成原样。他的身后几名监门卫将水泼在承天门上,承天门被水浇得鲜艳,分不清是漆红还是血红流淌。
不过片刻,承天门前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未有人横尸于此。
“诸公请吧,莫误了上朝的时辰。”徐阿盛退到门侧,笑盈盈地看着各位官员。
郑尚书理理衣摆,率先迈步,正巧乔相也迈出一步。郑尚书立刻满脸堆笑地伸手:“乔公请。”
乔相示意郑尚书同行,二人一起并肩进入承天门。
围在宫门前的官员陆续有人站出来进入承天门,渐渐共行者越来越多。
无人再提今早的异变,就仿佛今日只是诸多按部就班的大朝议中平平无奇的一天。
共合欢
贞明十年二月初一,永安郡主捧晋王血衣并金鱼符跪于承天门前,泣言“先父王薨逝十数载,生前忠勇真孝,身后竟为奸人所乘,泉下难安。伏望陛下明鉴,勿惑于奸佞,恶于宗亲。”
上闻之,亲出掖门扶之,执血衣恸哭,涕泗交颐,久不能语。
贞明十年二月二日,冯、郑二妃并黜为庶人。是日,二庶人暴毙于禁中。
贞明十年春,郑翟因谋逆腰斩于市,株连父兄子侄。刘孝恪、陈器等五人勾结逆党,收
财枉法,处绞刑。齐方斩首,高阳长公主自裁。六部及禁卫中有勾连者,共斩一百二十一人,流五十四人,贬十八人。
王博昌、王博兴,王成琦坐谋反赐自尽,流其五族。王瞻、王慧、王怀宣、郭志冲等三十七人杖一百,发配戍所。
特赦王氏妇得父族五品以上官印并三老联名作保者,可削籍归家,王氏女已适人者,得夫族三老联名作保可徙。
马萍、冯满、冯贤义,因横征暴敛、虐害黎庶、强逼良家、戕害奴仆诸罪,斩首示众,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掖庭,籍没家产,尽抄九族。
田乾佑托军中关系寻到新城县一户人家,家境还算殷实,听闻冯氏貌美,愿意娶冯香儿为妻。
皇帝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冯满问斩的前一天深夜,田乾佑把冯香儿从牢中接出,一架青油小车连夜送往新城。
时隔数月,薛光庭终于沉冤得雪。狱卒受人之托为薛光庭送来一身新衣,让薛光庭不至于破衣跣足受人窥视。
脚腕上被枷锁磨烂的皮肉摩擦着鞋袜,每走一步都钻心得痛。他已太久不曾见过太阳,外面的光晃得刺目,让他不得不抬起手遮住眼睛。
刑部牢房外停着一辆没有标识的马车。马车一侧的帘子被撩起,车内坐着一名头发灰白的老者。
“乔相公。”虽然不知乔相为何在此,薛光庭还是主动上前见礼。
乔相将薛光庭上下打量一番,衣冠还算整齐,露出来的脸上倒是不见伤痕,只是被关了许久愈发瘦削。
听到乔相让他上车,薛光庭疑惑抬头,马车上的帘子已经放下,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车夫驱赶马儿,车辆起步,出皇城沿朱雀大街行驶。
“御史台本就是多设之位,现今早已裁撤。”
薛光庭没想到乔相直截了当提及他原有官职。既然裁辙,薛光庭就不再有官复原职的可能。这点薛光庭早有准备,他从未奢求过能官复原职。
“刑部空出许多职位,人手短缺,有些公事只能一拖再拖。”
刑部如今群龙无首,原刑部尚书也被罢官,只靠着几名主事和一位上任不久的侍郎勉强维持。
“刑部也不错,只是有些案子压得时间久了,梳理起来颇费精力。”乔相的目光落在薛光庭的手上。
薛光庭手上的指甲全都秃秃,有几根还有断裂后的痕迹,指节处布满血痂和疤痕。
“不过也不急于一时,先把身体养好。”
乔相的车马行得慢,听见车后传来车轮声,赶车的车夫拽着缰绳让马向旁边靠一些,为后面的车留出路。
一辆结实的牛车从后面赶上来,越过乔相的马车向前去。牛车后面跟着数辆拉货的牛车,压得车轮在青石板上擦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这队牛车吱吱呀呀地驶出城门。忽得最前头的车上撩开帘子,探出一张少女的面庞。
这是陶允中的车驾。皇帝没追究他与王家的关系,但是他也无颜再留在京中,因而打算启程去滇南,专心修书教化。
王令淑目不转睛地看着雄伟的城门离她越来越远,渐渐地已经看不见门上的字。
她的骄傲、她的文名、她的恩怨、她不为人知的悸动,都埋葬在这座城中,她终究离开了这座她生长的繁城,终此一生再也不会回来。
王令淑执拗地探着身子回望京城,一滴泪水终于她眼中滚落。
阳光漫过窗棂,窗外的合欢树抖着满身粉云,簌簌地散出绒絮。符岁伸手接住一朵飘入窗中的粉红绒羽,在手中捻动着。
二月的宫变没有给这座城池带来任何变化,百姓在看过斩首的热闹后就回归柴米油盐。就算刑场杀得人头滚滚,与平民百姓来说也不过是解决温饱后的一段谈资,远不如地里的收成和米价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