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杀
养心殿的烛火昏昏欲睡,殿门被推开时,带起的风卷得烛芯噼啪作响。老皇帝歪在龙榻上,短短几日,鬓发已如雪覆,原本锐利的眼窝深陷下去,望着并肩走入的太子与国师,忽然发出一声干涩的笑。
“你们来了。”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指尖划过榻上的龙纹锦被,“朕就知道,躲不过去。”
太子上前一步,明黄的太子服在昏暗的殿内格外刺目。他挥手示意殿内仅剩的几个太监退下,反手锁上殿门,动作利落得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储君:“父皇,儿臣是来送您上路的。”
皇帝的目光扫过国师手中的青瓷碗,碗里的药汁泛着诡异的乌光。他忽然剧烈咳嗽,咳得胸腔起伏如破风箱:“朕杀了沈烈,宠信文松年,以为用二王制衡就能坐稳这龙椅……原来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太子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错不错,您说了不算。”
国师走上前,捏开皇帝的嘴,将药汁一点点灌进去。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皇帝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瞳孔渐渐涣散。他最後看了一眼窗外,那里曾是沈烈陪他练箭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枯手。
“扑通——”
皇帝的头歪向一侧,彻底没了声息。太子松开手,掌心已被冷汗浸透,却强作镇定地擦了擦:“可以了。”
话音未落,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秦王持剑而立,玄甲上的血迹尚未干涸,身後跟着数十名亲兵:“逆子!你竟敢弑君!”
话音未落,国师突然摇了摇手中的银铃,在一片死寂中,有什麽声音从地下,从墙壁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越来越大,从四面八方而来,越来越逼近。
国师大笑着从龙床前让开,皇帝的尸身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
看见密道里涌出来的东西,所有人的瞳孔都骤然收缩。
那不是人,也不是兽。
数万具血尸从暗门里爬出来,腐烂的皮肉黏连着断裂的筋骨,有的缺了半边脑袋,脑浆混着黑血顺着下巴往下滴;有的断了双腿,用手臂在地上匍匐,指骨磨得露出白茬,在金砖上拖出深深的血痕。最骇人的是他们的眼窝,那里没有瞳仁,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却偏能精准地锁定活人的气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破风箱在拉动。
“杀!”秦王的亲卫队长嘶吼着挥刀砍去,刀刃劈在最前一具血尸的脖颈上,竟只切开半寸皮肉。那血尸毫无痛觉,张开嘴就咬向队长的咽喉,腥臭的涎水溅在他脸上,下一秒,亲兵队长的惨叫就戛然而止——他的颈动脉被生生咬断,鲜血喷溅在龙纹柱上,染红了半幅“万国来朝”的壁画。
“妖物!”秦王的长枪横扫,将三具血尸挑飞出去,却见更多的血尸踩着同伴的尸体涌上来。他们的手指像铁爪,抓住人的皮肉就往死里撕,一名亲兵的胳膊被生生扯断,白骨森然外露,他还没来得及惨叫,就被数具血尸扑倒在地,瞬间被啃得只剩一副骨架。
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混着尸臭钻进鼻腔,让人胃里翻江倒海。秦王的玄甲上已沾满血污,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带来的三百亲兵一个个倒下:有人被血尸分食,内脏拖得满地都是;有人被数具血尸按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腿被生咬下来;还有人被逼到墙角,绝望地拔剑自刎,却仍被血尸们一拥而上,连骨头渣都没剩下。
“叮铃——”
国师手中的青铜铃再次轻响,血尸们的动作忽然变得更快,眼窝里的黑洞竟泛起红光。他们不再满足于撕咬,而是开始用头撞丶用身体堵,硬生生将秦王的退路封死。密道深处传来更密集的爬动声,仿佛有源源不断的血尸从地下涌出,要将整个养心殿都填满。
秦王的长枪已卷了刃,他的左臂被血尸咬掉一块肉,血顺着甲胄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泊。他望着那些前赴後继的血尸,忽然明白这不是厮杀,是屠杀——一场用活人喂养尸群的屠杀。
“太子!国师!你们不得好死!”他用尽最後力气将长枪掷向殿门,枪尖擦过太子的耳际,钉在龙椅的扶手上,发出嗡鸣。
回应他的,是更多血尸的嘶吼。它们像潮水般将他淹没,最後一点玄甲的反光消失在尸群深处时,秦王的怒吼变成了模糊的呜咽,很快被啃噬的声响彻底覆盖。
半个时辰後,国师摇动铃铛。血尸们像被抽走了骨头,纷纷瘫软在地,顺着密道的坡度往下滑,暗门缓缓合拢,将满地碎尸和血污都藏进地下。地砖合拢的瞬间,甚至能听见尸群被碾压的闷响。
此时,闻讯赶来的大臣们已在殿外跪了一地,个个面无人色,抖得像筛糠。他们刚才亲眼看见血尸啃食禁军,那景象足以让最勇猛的将军做噩梦。
“诸位大人。”太子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威严,“秦王叛乱,弑杀君父,已被就地诛杀。国不可一日无君,朕即日起登基,改元‘永熙’。”
国师站在他身侧,紫袍上的星纹在血腥味中闪着微光:“陛下遗诏在此,诸位可传阅。”他扬了扬手中的黄绸,上面的字迹分明不是先帝手迹,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僞造,却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养心殿的地砖缝里还渗着暗红的血,太子的龙袍在宫灯下发亮,却掩不住布料下微微颤抖的指尖。太子——如今该称新帝了——扫过阶下瑟瑟发抖的群臣,目光最终落在文松年身上,那眼神冷得像皇陵的寒冰。
“文松年。”他开口时,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威严,却仍掩不住一丝颤抖,“你身为两朝元老,却在秦王叛乱时首鼠两端,私通叛军。即日起革去所有职务,全家打入诏狱,听候发落!”
文松年猛地擡头,花白的胡须剧烈抖动。他刚想辩解,却见国师缓缓摇了摇手中的青铜铃,“叮铃”一声轻响,阶下立刻有侍卫上前,反剪了他的双臂。诏狱的铁门在远处“哐当”作响,像在为这位三朝不倒的权臣敲响丧钟。
“至于首辅之位……”新帝的目光转向人群中的白永思,“便由白爱卿接任。你忠心事主,当得起这份托付。”
白永思连忙叩首,青灰色的官袍沾满尘土,叩拜时动作却一丝不茍:“臣,谢陛下隆恩!”他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得意,却在擡头时换上忠臣该有的忧戚,“只是臣妹……”
“皇後自然是白楚。”新帝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她身为太子妃,在危难之际坚守东宫,理当母仪天下。”
此时,两名宫女搀扶着白楚从偏殿走出。她已换上皇後的凤袍,金线绣成的凤凰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只是那双本该含情的眼,此刻空洞得像深潭。腕间的锁魂铃随着步伐轻响,每一声都敲在群臣心上——谁都看得出这位新後不对劲,却没人敢擡头多看一眼。
国师站在新帝身侧,指尖拈着铃铛绳,看着白楚瞳中若隐若现的血蛾,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他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听话的皇後,而是一根能牵住虞怜的线。文松年这颗老狐狸留着终是祸患,借新帝之手除去,反倒省了後续的麻烦。
白永思接过首辅印信时,指尖触到冰凉的玉石,忽然想起多年前,妹妹白楚还在梧桐院绣梅花,那时的她总说“不愿入宫门”。可如今,她成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却连笑一笑都做不到。他喉结滚动着,终究还是将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压了下去——权位当前,些许牺牲算得了什麽?
诏狱的寒气比雪地里更甚。文松年被扔进最深处的牢房时,正撞见几个儿子被推搡进来。他看着儿子们惊恐的脸,忽然低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牢房里回荡,带着几分疯癫:“我算尽一生,却没算到……新帝竟连骑墙的机会都不给我留。”
儿子文谦挣扎着喊道:“爹!我们还有机会!三弟不是跟着秦王吗?只要秦王没死……”
“闭嘴!”文松年厉声打断他,眼神却亮了起来,“秦王?他要是死了,才真叫有趣。”他忽然凑近牢门,对着外面巡逻的狱卒喊道,“我要见国师!我知道北境沉银矿的秘密!我知道虞怜的软肋!”
狱卒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飞奔着去禀报。文松年看着狱卒消失的背影,缓缓抚平官袍上的褶皱——他还有最後一张牌,一张藏了二十年的牌,是时候亮出来了。
养心殿的庆功宴持续到深夜。新帝喝得酩酊大醉,被太监扶回寝殿时,正撞见国师站在白楚身後,指尖悬在她头顶,似乎在施什麽法术。
“你在做什麽?”新帝酒醒了大半,警惕地看着他。
国师收回手,锁魂铃的轻响恰好盖住他的话音:“臣在为皇後稳固心神。她刚经历大变,恐难承凤印之重。”他转身往外走,经过新帝身边时低声道,“文松年在诏狱喊着要见臣,说有北境的秘密。”
“哦?他难道还比国师更了解北境秘辛?”
“谁知道呢。”国师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後,声音隔着门传进来,“陛下安心等着,不出三日,定有好消息。”
殿内只剩下白楚和新帝。凤袍上的金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忽然擡起头,空洞的瞳孔转向新帝,嘴唇翕动着,发出细若蚊蚋的声音:“阿昭……救……”
话音未落,锁魂铃突然急促作响,血蛾在她瞳中疯狂振翅。白楚猛地捂住头,发出痛苦的呜咽,很快又恢复了那副空洞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新帝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觉得心里发寒。他挥了挥手,让宫女将她扶回偏殿,自己则坐在龙榻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国师说的对,只要抓住虞怜,北境的沉银矿就到手了,到时候这天下才真正是他的。
至于白楚……他想起她瞳中的血蛾,忽然打了个寒颤。等尘埃落定,这样的“皇後”,留着也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