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这天,他们从观测点归来时,经过一棵应伞柳。
它安静立于一块微斜的土坡上,枝条从高处垂挂而下,像一层轻盈的青银帘幕。阳光透过叶片的边缘,泛出淡淡的金绿光晕,投在地面上,如温柔晃动的湖水。
文毓已熟记《森林守则》,对这种树的特性了然于心。他一时兴起,转头问邵亦聪,“我可以过去躺一躺吗?”
应伞柳因其枝条会在人体平躺时自然弯向人体丶并在其上方形成树幕而得名。
邵亦聪环顾四周,确认环境安全後,点了点头。
文毓唇角一翘,迈步走向树下,在柔软的草地上一坐,随即仰身一躺。
文毓才刚躺稳,应伞柳便有了动静。
那原本垂挂在半空中的枝丫,开始缓缓朝文毓的方向弯曲。上百根柔软枝条从高处逐渐垂落,滑过空气,似流动的青银水幕,在距离文毓上方一米处交织成一片天篷。
浮动在文毓眼前的,是无数狭长而微卷的叶片,叶面半透明,叶脉细密如羽,细叶在微光中颤动,让空气里流淌极浅丶极淡的植物香气。
“邵组长,您也过来看看?”文毓侧头,眼里满是光,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
邵亦聪沉默片刻,走过去,在他身旁躺了下来。
他刚刚躺好,应伞柳的枝条末端便悄然绽开极细小的白色花丝,宛如忽然浮现的星点,逐渐布满视野,微风一拂,无声晃动,花丝在光影中泛着温柔的银光,整个树幕闪着细碎的明亮。
“开花了啊……”文毓叹道,笑看邵亦聪,“您的影响力真大!”
邵亦聪摇摇头,“是你的缘故,你的共频值高。”他接着说,“往时,我们三四个人一起躺下,也不见它开花。”
无边的树幕垂悬在他们上方,仿佛将他们与外界隔开。
在这独一无二的静谧空间中,文毓的心思已不在“开花”的奇迹上。他偏过头,声音很轻,“……您能多说一点‘往时’的事情吗?”
他出现前的丶有关邵亦聪的任何“往时”,他都想听。
邵亦聪对上文毓热切求知的视线。
心中被压下去的那丝情绪不知为何又浮了上来。他几乎想问一句,“你为什麽这麽想知道?”
可就在此时,通讯器忽然“嘀嘀”作响,打断了这一瞬间的情绪酝酿。
邵亦聪低头按下通话键,营地那头传来白钧远的声音,“邵组长,南坡α-3观测点的设备似乎有点问题,数据传输异常,你们离那儿最近,麻烦过去查看一下,数据组随後就到。”
“收到。”
随着两人站起,应伞柳的树枝也慢慢收起,恢复平常状况。两人的对话就此被搁浅。
晚上,组长会议结束後。
“亦聪,你留一下。”白钧远开口。
张乔听到,默契地看了白钧远一眼,脚步加快,临出门前顺手放下门帘,替两人留出空间。
“远哥,怎麽了?”邵亦聪重新坐回原位。
白钧远不绕弯子,“文毓,很可能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邵亦聪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白钧远继续解释,“基金负责人向我们坦白,他之前喝醉了酒,跟文毓的父亲透露,咱们三名常驻科研人员中,有一位是皇族。文毓这段时间刚好与家里通过电话,大概已经听到了风声。”
他顿了顿,表面平静,目光落在邵亦聪身上,“我先跟你通个气,你心里有数就好。”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负责人已经主动请辞,基金近期会进行一次人事大调整,以後不会再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事了。”
夜里,邵亦聪独自留在组长工作帐中。
从他所在的位置望出去,透过门口,远景漆黑一片。
有时候,不好的回忆并不只在梦里来袭。即便清醒,它们也能毫无预兆地从脑海深处浮现,像潜伏在阴影中的利刺,一下刺穿沉默。
他记得,父亲的智囊团曾在他背後这样议论:
“鹿鸣君什麽都好,就是性子太软。”
“需不需要重新给他安排一批朋友,‘修正’一下他的个性?”
“可现在这批人里,有几个已经获得了他的信任,贸然换人,不利于我们监控他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