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岚给杨潮发来消息,说杨潮的外婆时日无多,希望临终前能见他一面。
三人在临河的机场碰面。回平安镇有三个小时的车程,陆祎宁叫了声赵阿姨便自觉地坐在副驾,留他们二人坐在後排。
路上,两人只谈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没有太多交流。
“你最近怎麽样?”赵岚问他。
“挺好的。”杨潮说,甚至没有说出那句习以为常的:“你呢?”
如果是懂事的女朋友,会劝杨潮放下心结,和母亲重归于好。可惜陆祎宁并不懂事,她我行我素,将选择权都交给了杨潮,不会干预他半分。
若他愿意和母亲和好,她自然高兴。他不愿意,她也尊重他的意思。他这一生,快乐的日子不多,她希望馀生他都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着。
赵岚似乎早已习惯这种相处方式,并未多说什麽,只道:“那就行。”她什麽都有,丈夫,儿子,身份,地位,金钱,权力。她什麽都不缺。
车在外婆家门前停下。
陆祎宁以为肯定会遭到那些人的白眼,毕竟她上一次来这里,杨潮就被他们唾弃。虽然时过境迁,她也不认为他们会转了性子。可她没想到,他们真变了。
他们拉着杨潮和赵岚,亲热地称呼“妹妹”,“好外甥”,“表弟”,仿佛他们一直是情深意笃的一家人。
杨潮和赵岚礼貌地笑笑,应和几句。又有人热情地拉着陆祎宁问是谁,杨潮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到身後,解释道:“我女朋友,不爱说话。”
他们并不介意,夸陆祎宁长得好看,性格好,和杨潮真是天生一对,配极了,还问他们什麽时候结婚。最後还是杨潮打断了热络的寒暄,说:“我们看看外婆吧。”
外婆已经很老了,头发全都白了。她躺在床上,连翻身都做不了,目光晦暗,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蜘蛛在窗户角落织了一张网。有飞虫被困在网上,拼命挣扎着。
“妈。”赵岚坐在落了灰的床边,握住了那只褐色的干枯的手,“我和小潮来看你了。”
杨潮沉默地站在一边,低着头叫了声外婆。
外婆的眼球微动,艰难地转过头来,喘着气看了看,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张着嘴,许久才说出话来,“岚儿?”
“是我。”赵岚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来了。”
“岚儿。”泪水从眼角滑落,“你真的来看我了?”
“是的,妈,我来看你了。”赵岚落了眼泪。
“真好。”她喃喃地道,像是说给赵岚的,又像是说给自己的,“岚儿来看我了。”她满足地微笑了下,又看向了杨潮:“你是小潮?”
“是的,外婆,我是小潮。”杨潮抚了抚她因为说话而剧烈起伏的胸口,笑了笑,“我和妈来看你了。”
“你妈和你叔对你好吗?”
“很好,他们对我很好。”杨潮温声道:“我过得很幸福。”
“那就好。”外婆重新看向赵岚,咳嗽了几声。有风灌进她的喉咙,呼吸都带着血的味道。她忍住那些疼痛,反握住赵岚的手,紧紧得,像是动物的爪子。
她拼尽所有的力气说出了那三个字:“对不起。”
然後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赵岚怔住,头贴在母亲的胸口,泪水滚滚而出。
杨潮跪在了地上。
陆祎宁也跟着跪下。
後来很多人进来了,开始给外婆整理着装仪容。门前挂起了白幡。痛哭声响彻了院子。所有人都在哭。
葬礼过後,陆祎宁看见那个称赵岚为“姐姐”的人从她那里拿走了一张支票,说是要给孙子上学买房用。
“按血缘来说,那是我舅舅,不过我和我妈都不喜欢他。”
杨潮坐在树下,看着远处飞扬的白色的纸花,“小时候,我妈每次被杨威殴打,都跑回来。日子久了,他就不愿意,说我妈结婚了,不好经常住在娘家,将我妈赶回去了。外婆被他说得多了,也跟他站在一边,到最後连家都不让我妈回了。”
远处高亢的哭声拉长了调子,是民间独有的葬礼仪式。
“我妈被打得熬不住,向他和外婆求救,他们拒绝了,说是哪有人家里不打架的。离婚,又离不掉。我妈有一次跑了,他知道地方,还告诉了杨威。”
所以赵岚这麽多年,再也没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