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习画,画的是竹。
“运笔不可迟疑。线条需流畅,如美人曲线,柔中带韧。”陆芷拧握着叶苏凝的手,带着她运腕。笔锋扫过宣纸,留下挺拔竹节。
叶苏凝全副心神却都在那只覆着自己手背的手上。师父的掌心并不柔软,甚至有薄茧摩擦着她的皮肤,温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们的呼吸交错,叶苏凝甚至能数清师父垂下的眼睫。
“走神了。”陆芷拧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呼吸的热意擦过她最敏感的耳垂。
叶苏凝猛地一颤,笔尖一顿,一团墨迹污了即将完成的翠竹。
“美色是最利的刀,但需掌控得宜。过则俗,不及则怯。”陆芷拧松开手,仿佛未曾察觉她的失态,只点评着那团墨渍,“今日便到此。收拾干净。”
日子便在琴棋书画的轮转中流过。叶苏凝的技艺日益精进,谷中四季悄然更叠。她逐渐习惯师父的靠近与远离,习惯那些刻入骨血的教导方式,习惯那冷香之下的严苛与偶尔……极偶尔流露的丶近乎温柔的瞬间。
比如她夜里咳嗦时,外间会无声地多出一碗温热的蜜水。
比如她第一次完整弹出《忘机》时,师父眼中一闪而过的丶难以捕捉的微光。
她开始觉得,这片竹林或许可以成为永远的归宿。
直到那个傍晚。
陆芷拧拿出一条柔软的红绸。
“今日习舞。”她说,“惊鸿舞。”
庭院中落花微拂,竹影摇曳。陆芷拧亲自示范,身姿旋转,裙裾飞扬,宛若惊鸿踏雪,矫捷而优美,每一个眼神都流转着难以言喻的风情。叶苏凝看呆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师父,不再是清冷疏离的谪仙,而是摄人心魄的精魅。
“你来。”陆芷拧停下,气息微紊,面颊染上极淡的绯色。
叶苏凝试着模仿,却僵硬笨拙。
“腰肢放软。”陆芷拧蹙眉,上前调整她的姿势。手扶上她的腰侧,微微用力,“这里,要柔,要让人想起最缠绵的梦。”指尖划过她的臂膀,“这里,要舒展,如鸟翼欲飞。”
调整完毕,陆芷凝却并未退开。她看着叶苏凝,目光深邃难辨。忽然,她拿起那条红绸,绕上叶苏凝的手腕。
叶苏凝一怔。
红绸缓缓缠绕,一圈,两圈。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奇异的仪式感。陆芷拧的指尖偶尔擦过叶苏凝腕间的皮肤,激起细小的战栗。
最终,绸带缚紧,形成了一个并不难受丶却也无法轻易挣脱的结。
陆芷拧握着绸带的另一端,轻轻一拉。叶苏凝便不由自主地向前半步,几乎撞入她怀中。
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陆芷拧的眼眸深得像夜下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叶苏凝看不懂的情绪。她看了她许久,久到叶苏凝以为时间已然停滞。
然後,她极轻地开口,声音低沉喑哑,一字一句,烙进叶苏凝的骨血里:
“凝儿记住今日。记住这种感觉。”
“我教你的这一切,日後或可助你攀至云端,亦可护你性命无虞。”
“但对谁都需留三分退路,七分戒心。”
“包括我。”
风过竹林,沙沙作响。夕阳的馀晖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又被竹叶割裂得支离破碎。
叶苏凝望着师父近在咫尺的眼,那里面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与深沉。腕间的红绸柔软却鲜明地存在着,像一句无声的箴言,又似一道温柔的枷锁。
她似懂非懂,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弟子……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