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被桑群这麽一说,阮牧年原本有些不敢睡。
可不知为什麽,微微摇晃的肩膀,缓慢深长的呼吸,烈阳下喧嚣暂歇的街道,就这样趴了一会儿,困意自然而然地涌上。
阮牧年眯了眯眼,又眨了眨眼皮,真的有点困了,桑群的背是摇篮桥。
眼前是光照有些晃眼的午後街景,眼皮不知什麽时候闭上了,肉红色的皮肤包裹视网膜,慢慢变得黑暗幽远。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
应该是梦。
因为眼前出现了一扇门,很老旧的木板门,窗格蒙着半透明的膜,有些泛黄。
门紧紧锁着,门外有动静。
他记得这扇门,那是他住在舅妈家时的房门——准确来说是杂物间的门,他住在杂物间。
有些熟悉的情景,他似乎能预料到外面在发生什麽,轻轻掀开窗纸的一角。
狭窄的视野里,他看见了对立而站的舅妈和……妈妈。
舅妈是个举止浮夸的女人,大嗓门,正手舞足蹈地向妈妈说着什麽。
妈妈背对着他,西装,短发,十年如一日的打扮,看不见表情,也不怎麽出声。
她们在说什麽?
像是回应他的疑问,迷蒙的环境被凿开一个洞口,声音如流水般涌出。
“我跟你说呀,你家牧年就是死脑筋,”是舅妈的声音,尖利带着不舒服,“他那个成绩,保送二中不是问题。哎呦!偏偏要去报那个什麽,什麽五中还是六中,你说这个孩子……”
好耳熟的对话,似乎就埋藏在记忆深处,如今被粗鲁地拔出,呈露在他眼前。
是……他小升初发生的那件事吗?
妈妈的声音很冷静:“他为什麽不想去二中?”
“还能为什麽?二中收学费呀!要钱呀!”舅妈拍着手说,“我看他啊,就是被他那个同学给骗了!就想着去什麽面试成绩前几名免学费的初中,我那天都看到了,他不仅自己要去参加面试,还做小抄要帮他那个同学作弊呢!”
什麽。
阮牧年拼命摇头,手指推着窗格,想要站出去解释。
不丶不是这样的。
可木板门纹丝不动。
妈妈问:“什麽同学?”
“就那个什麽,桑什麽……就家里破産那个!哎呦小小年纪,脸看着可凶了,”那道刻薄的声音这样说道,“你是不知道,你家牧年啊天天偷家里的东西,什麽水果啊零食啊还有他自己那点压岁钱,都拿去救济他那个同学呢!要不是我管着你给的生活费,他恐怕都给出去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妈妈给的生活费,明明都花在了表哥念的补习班上。
桑群不肯收他的钱。他只好收集了一周的塑料瓶子拿去卖钱,桑群才收下的。
他的压岁钱,除了偷偷藏进团团肚子里的那点,明明都被舅妈拿起来了。
“那他现在通过面试考试了吗?”
“没,我知道以後,替你把这小子关起来,没让他去参加那什麽考试,”舅妈得意的声音响起,“这傻孩子不知道二中有多好,多少孩子挤破脑袋都进不去呢!反正就是呢,牧年以後要是念了二中,他那生活费肯定要涨一涨了,二中学费多贵呀!你说是不?”
不要答应她,不要……
“嗯……如果教育资源好的话,学费贵点没关系……”
“哎呀,我就知道姐你明事理!我呢帮你照顾着牧年,你就放一百个心!等他上了二中,也能跟他那破同学分开,省的再坑咱家的钱。瞧瞧,牧年多好一孩子,被那坏学生一带,都会帮人作弊了!”
没有!
他没有!
阮牧年使劲拍着木板门,用力撕开窗纸,可他的力气忽然变得很小很小,什麽动静都发不出来。
他张开嘴大喊,努力地喊,喊得声带发疼。
桑群不是坏孩子,他也不是。
明明是舅妈要他帮表弟作弊,他没答应,舅妈就骂他白眼狼。
他们明明没有做坏事!
大人为什麽总要撒谎?为什麽?!
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手好疼,拍得掌心发麻。可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仿佛那些歇斯底里的呐喊,自始至终只发生在他小小的世界里,回荡在这逼仄的杂物间。
好重……身体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