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他喜欢自诩勇士,後来才发现这世上的坎坷太多,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勇敢。
他总说阮牧年是胆小鬼,其实他自己也有一直在逃避的事物。
母亲的沉默,如同一根尖锐的银针戳进那道旧疤边缘,撬开一丝血肉。
好疼好疼,才忽然清醒些许,忽然有了决绝的勇气。
有种如果现在不说出口,或许就再也抓不住的感觉。
“妈,”桑群开口,嗓音低哑干涩,“爸爸已经死了,连你也要抛弃我吗?”
桑母的睫毛猛颤了一下,她喉中含糊地呜咽了一声,擡起脸红着眼瞪他:“我什麽时候说……”
“你刚才不就是这样想的吗?”桑群佯装平静地跟她对视,指甲嵌进掌心生疼,“如果当初,你跟他一块跳下去就好了。”
软弱的人只要有一瞬间孤注一掷的勇气,就可以享受长久的安眠,可拼命活下来的人却要忍受生活日复一日的苦难与煎熬。
太不公平了。
如果可以选,谁不想当那个跳下去的人呢?
“你看不起谁呢,我又不是桑远那个混蛋!”桑母咬着牙骂他,“我只是……”
“只是什麽?”桑群的目光不曾挪移,“自从我放假回来,你就经常早出晚归,根本碰不上几次面。为什麽刻意躲我?为什麽会摔下来?给你打电话的是什麽人?”
“哪儿有那麽多为什麽……”
“妈,你还记得当年的痛苦吗?”桑群强硬地抓过她的手,用力按在自己掌间,“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你,我会跟你一样痛苦。”
桑母再也忍不住,捂着眼睛低声抽泣起来。
走出病房的时候,世界一时间变得十分安静,只有他走动的声响。
嗒丶嗒丶嗒。
是钟表指针的声音,还是自己的脚步声,他已经分不太清了,连自己要走去哪里也不知道。
只记得後背靠上一堵冰冷的瓷砖墙,他瞬间失力,从墙上滑坐下来。
耳边还环绕着一些语句,颠三倒四,时序错乱。
“放假前几天,我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一份账单预算,准确来说,是一家两口的估算。”
“嗐你听说了没?有户人家死人啦,还是家里的男人,三更半夜从顶楼跳下来,早上才被人发现!”
“我知道我知道,据说是在救护车上咽气的,哦哟,我看这以後呐,这片的房子都没人敢租咯。”
“经判定,死者桑远系畏罪自杀……”
“所有人都说他是畏罪自杀,欠下天价债款,没脸再活下去……可这份账单怎麽解释?提前买好的保险怎麽解释?他到底是畏罪,还是故意的?”
“翻出这些东西後,我总是忍不住去想当年的事情是不是另有隐情?他那麽顾家的一个人,怎麽舍得抛下我们俩……”
“小群,你妈妈状态有些不对劲,你看望她之前最好先去跟医生聊一聊。”
“你是今女士的儿子吧?是这样的,你妈妈在救护车上情绪有点激烈,你妈妈的朋友比较担心,我们就查了一下她的病历,发现她确实有心理问题的咨询记录……”
“桑群,我又梦到他了……他跟十年前一模一样,还问我工厂最近怎麽样,我一时兴起,便想今晚就把牌子挂上。”
“然後我就接到了那个人的电话,他自称是你爸爸的律师……”
“记录上显示,你妈妈有轻度的焦躁症状,心理压力比较大,虽然不是很严重,但已经持续了很多年……”
“那个律师居然说,他有那天晚上的监控录像,可以证明顶楼不止桑远一个人,他要约我面谈……”
“你跟她沟通的时候,语气尽量缓和,不要刺激她的情绪。”
“桑群,你让我怎麽能不激动?就算是巧合,就算是骗子,这十年来我一直不相信他是自愿跳下去的……万一呢,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
指缝逐渐挤满了发根,前不久刚修整过的指甲不自觉地开始按压,膝盖下是医院年久泛黄的地砖,反射着晃眼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