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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先在清创室见了秀姨。
虽然电话里她只叫桑群快来看他妈妈,但实际上她自己也受了伤,今女士摔下来的时候,她一直在下面看着,出了意外第一时间去接人,最後腿部大面积擦伤,脚似乎也崴了。
“当时到底发生什麽了?”桑群握着她的手,欲言又止,“怎麽会……”
“你妈妈不知道抽了什麽风,硬是要今晚去挂牌匾,”秀姨摇头叹气道,“我说等明天天亮了挂得准,她偏说就要下班挂好,这样第二天大家都能看到新牌子。
“我拗不过她,只好在底下给她打手电。结果挂到一半的时候,她在上面接了个电话,也不知道说了什麽,架子抖动了一下,人就掉下来了……”
桑群抿了抿唇:“您受惊了。”
“哎哟,这算什麽啊,你妈妈才是伤得更重的那个,”秀姨连忙摆手,“你赶紧去看她吧,她虽然没砸到脑袋,但状态很不对劲,问啥也不说……”
阮牧年从身後挤过来:“你去看阿姨,秀姨这里我陪着。”
秀姨稀奇地打量他:“喔,你是谁家的小娃,真俊嘞。”
“秀姨,我姓阮,是桑群的同学。”
“阮?”秀姨琢磨起来,“那阮经理居然不是瞎编的啊?”
阮牧年没听懂:“什麽经理?”
“没什麽,”桑群轻咳一声,拍了拍阮牧年的肩膀,“那就……辛苦你了。”
阮牧年扔开他的手:“你赶紧去吧。”
没有先去看桑母,桑群自己也说不清心底的情绪。
那股浅淡却始终萦绕心头的郁结之气,随着他踏入医院变得强烈起来,在右手按上门把的时候引人指尖发颤。
门後未知的景象令他惶恐。
推开後,会看见什麽?是泪流满面的母亲,面色肃穆的医生,还是一片几乎望不到尽头的白茫?
深吸一口气,桑群咬着牙推开门。
空荡的病房内,只有一张床坐了人,桑母靠坐在那上面,面色平静。
他心里陡然松了口气,迈步进来後合上门,走到床边坐下。
“妈?”桑群试探开口。
近看才能发现对方平静的神情并非恬然,而是一种空洞的发呆。
桑群又喊了好几声,桑母才回过神看了他一眼。
她皱起眉:“你怎麽来了?”
“你出了这麽大的事,我还不能过来看你吗?”桑群搭上床沿,想去抓她的手,“怎麽那麽不小心?”
桑母却避开了他的动作,别过脸去:“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丽秀那个爱多管闲事的叫你来的。摔了一下腿,搞得好像得了什麽绝症似的。”
“妈,”桑群不赞同地喊了她一声,“秀姨也是好心,她还护了你一下。好端端的,为什麽非得大晚上去挂牌子?这次可不是轻伤,骨头差点碎了……”
“为什麽不挂?!”桑母忽然朝他呵斥了一声,“让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我们的牌子砸烂,然後再可怜巴巴地当衆给它挂回去吗?叫别人看我们笑话就没关系了,是吗?”
桑群皱了皱眉:“什麽叫看笑话……”
“这还不是笑话吗?”桑母冷笑一声,“谁家的债还了十年还没还清,顶着赤字算账,每个月好不容易到手一点又全部还回去了,我连生个病都不敢看医生,精打细算着那点钱,守着这个茍延残喘的工厂……早知道当初,我就应该……”
“妈!”
桑群喝止她,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放在病床上的手已经攥被单攥得发白:“你想说什麽?”
桑母对上他的目光,原本宣泄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垂下睫毛,不忿的怨气削弱了大半:“……没什麽。”
病房内陷入一阵死寂,没有人开口说话,可不安如同瘟疫无声蔓延。
眼前是不愿看他的母亲,洁白的被褥,以及缠绕在她伤处的绷带,身後病房的窗户只留了一条缝,窗外的北风鬼哭般呜呜作响。
桑群坐在凳子上,过往的伤痕就像毒雾,哪怕伸手揭开分毫,也会被那浓重的悲痛裹挟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