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群拇指一勾,撬开拉环,罐口响起滋滋声。他一条胳膊搭在膝盖上,看着不远处逐渐吵闹起来的操场,嗓音平缓温和。
“他很少交朋友。别看跟谁都聊得来,其实背地里很孤独。”
程抒晴也开了饮料,看了他一眼:“你的语气很熟稔啊,连你也不算他的朋友吗?”
桑群依然避而不谈,只是继续道:“三年级的时候,阮牧年第一次收到女孩子的情书,那个女孩平时跟他玩得还不错,但我亲眼看见他把那个粉色的信封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程抒晴顿时共情了,默默喝了口饮料。
“我问他为什麽要这样做,很没礼貌,”桑群慢慢回忆道,“他说他讨厌被人喜欢,只有足够直接才能拒绝掉别人,因为……”
桑群顿了顿才接下去:“因为爸爸就是这样扔掉妈妈准备的玫瑰花的。”
“他爸妈……?”
“离婚了,在他还没上幼儿园的时候,”桑群拿起罐子喝了一口,“我不知道他为什麽能记得那麽早的事情,但他的记忆力确实很好,父母吵架的细节丶离开他时的情景,全都记得很清楚。”
程抒晴试图理解:“所以他是……独身主义?”
“倒不如说是悲观主义,”桑群纠正她,“他无法忍受孤独——那麽渴望爱的一个人——可惜越想要越害怕,伸手的同时总是後退,被父母带来的阴影困在各种纠结与恐惧中,最後只会逃避,从一开始就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好像就可以不用害怕了。”
操场边有几片没扫干净的枯叶,被风吹起,滚落到看台下。
课後的热闹骤起又渐渐散去,同学们三三两两离开,看台上只馀零星两道身影。
桑群的语调依然平静和缓,他没有一直看着程抒晴,还给了对方必要时候可以缓解尴尬的饮料罐。
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开口,氛围很松弛,正如他所说,只是随便聊聊。
“所以我才要谢谢你,”他望着操场的目光终于收回,神情认真地看向程抒晴,“是你让他走出了多年的阴影。”
程抒晴有些没明白:“可我还是被拒绝了啊,就像他扔掉那个女孩的情书一样。”
“不一样的,”桑群微垂眉睫,“虽然不知道你们具体说了什麽,但他拒绝你的理由,应该不是讨厌被人喜欢吧?”
程抒晴微怔:“……确实不是。”
阮牧年说,她还不够喜欢他。
他不是因为讨厌被人喜欢而拒绝自己的,他是因为发现了另外一份更加深厚也更加沉重的喜欢,才拒绝自己的。
“这说明他已经认识到,不是所有的喜欢都是悲剧,不是所有的感情只有破裂的结局,”桑群说,“他人的喜欢不是毒药,而是对自己的赞许与肯定,是需要认真考虑和回应的社交关系。”
程抒晴支着侧脸无言片刻,自嘲地笑了笑:“如你所说,他真是毫不客气呢,直接就说一点也不喜欢我。”
“抱歉,他确实没什麽绅士教养,”桑群无奈地给熊孩子收拾烂摊,“你气不过的话,明天也请你喝饮料?”
“诶?这个真的不用了!真的,我减肥呢,”程抒晴连忙婉拒,喝不动了真的,中午那瓶还没见底呢,她赶紧转移话题,“所以你到底为什麽要替他道歉啊,你们究竟是什麽关系?”
桑群轻晃着易拉罐,水面微荡,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就在程抒晴以为他又要岔开这个话题的时候,神色淡淡的少年忽然开口。
“其实我们没什麽关系,朋友丶兄弟,都不是。非要说的话,应该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从小到大。”
程抒晴有些惊讶:“从小到大?”
“嗯,”桑群点头,唇边浮现一丝浅淡的笑意,“十几年了。”
难怪六爷对阮牧年小时候的事情如数家珍,程抒晴有些羡慕:“那你们不就是青梅竹马……呃,竹马竹马?比我想得还要亲密啊。”
桑群疑惑:“你想的什麽?”
程抒晴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住脑啊晴天,现在是想同人文设定的时候吗?
“没丶没什麽,还以为你们是初中同学之类的,”程抒晴清了清嗓子,“毕竟六爷你以前也是二中的吧。”
桑群却沉默了一下,说好闲聊的,他也就顺着说下去:“他本来不该来二中。”
“嗯?”
“二中的高中部才建立多久,以阮牧年的成绩,去南中念书毫无悬念,”桑群灌了好几口才继续说,“他只是因为……我分数太差了,才选择过来拼重点班的。”
“啊,你们约定要念同一所高中嘛?”
“什麽,谁跟他约定了,”桑群微微皱眉,“他就是一个喜欢自作主张的家夥。”
“呃。”
很少听人说阮牧年不好,虽然桑群也没有骂人,但从这种角度认识阮牧年还挺新奇。
“前面不是说,他不怎麽交朋友麽,”桑群转着罐身,“实际上那个时候,接近他的女孩子基本都有别的心思,而男孩子……不讨厌我的男生很少。他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责任心,想要在我身边远远看着。”
“为什麽说不讨厌你的人很少?你也不是什麽恶劣的人啊。”
“因为小学的时候,我父亲挪用公款导致公司项目失败,连累我家在内的好几个家庭破産,其中也有我们的同班同学,”桑群闷嗤一声,“当然会讨厌我了。”
程抒晴皱眉:“又不是你做错了,怎麽还搞父债子偿这一套啊。”
“小学生哪里懂得什麽是非对错,”桑群垂眼,“迁怒是正常的。”
程抒晴看了看手里的饮料,忽然觉得有些烫手:“那你……”
桑群轻笑:“这些年好多了,我也不至于一瓶饮料都掏不出钱。”